之前【那不美麗的老狗】，其實一直沒有寫完。後面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平凡，甚至有點幸福過頭的星期天上午；那是我跟M相識近一個月。
（是啊，已經一年多了。）
前一天星期六我們一起出席朋友們的聚會，很快樂。我是台南人在外唸書，M是外地人在台南工作，本來想說當天晚上順路一起回台南的。晚上九點多撥了電話給家裡，爸的口氣不是很好；聽起來像是被吵醒的，大概不高興我這麼晚才說要回家吧，畢竟他們隔天一早要遠遊。不想跟他繼續對話，於是決定隔天再回家。（其實聽到老爸的口氣，我心情也沒好到哪裡去，唉，小孩子脾氣。）
M留下來陪我，於是我們決定隔天一早再一起回去。說隔天一早動身，不過醒過來還是抱著聊到天大亮。
（說真的，那真是一個幸福到不行的上午啊。）
其實家裡沒人，我是想回去看我們家的老狗：那時候狀況已經很不好的綺綺。離上次回去已經三個禮拜了，想說家裡忙，大概也沒幫牠洗澡吧。牠很怕冷，得趕在中午幫牠洗個澡，免得又冷到了。打了個電話給姊，看她要是有空的話先回去幫狗狗洗澡。姊說她可能沒有空，要忙論文的事情。OK，反正我們等一下就回家了吧。
不過還是快中午才出門吃飯，想說吃完飯就回台南。吃飯個時候接到我姐的電話：
「弟！！！你在哪裡？！！！」
「怎麼了？」
「……綺綺死了！！！！」
啊？
「……我剛回來……綺綺她死了！……」
然後我只記得趕著上車回台南，眼淚沒停過，想要跟M好好說話卻沒辦法：我想要說綺綺對我的意義有多大；說家裡狗狗來來去去那麼多隻，他卻是唯一一隻『我的狗』；說我昨天就是要回去看牠的；說我是今天要幫牠洗澡的……M想要安慰我卻也跟著我一起掉眼淚，我沒辦法，只要一講話就開始掉眼淚。
不知道怎麼到台南的。撐到家裡，只看到姊姊蹲在綺綺旁邊，眼睛已經紅了一圈。另外一隻小柴犬反常的在旁邊不靠近我們也不出聲。姊想說一陣子沒有好好跟綺綺玩了，所以下午抽了個空回家。打開門，就看到小柴犬隔著一個不尋常的距離，一直看著躺在階梯上的綺綺。
「……牠就躺在階梯上，叫不醒……」姊姊一講話就激動起來，還是盡量有條理的講著。姊說爸媽已經知道了，電話中很震驚。早上爸媽六點多出門時狗狗還好，雖然跟往常一樣無力不過還是可以抬起頭來打招呼。姊是兩點多回家的。所以或許牠就是在這幾個小時裡面悄悄走的。
姊一邊努力有條理的跟我講，我的眼淚還是一直掉。M在旁邊眼框也紅了。
綺綺一直都很乖，很會看家但是平常都不會亂叫。「……牠挑了一個誰都不在的時刻，悄悄走的……」姊說：「一點都不想要麻煩我們……」。然後我眼淚就一直掉。
「……牠很貼心啊……」安靜了很久，M簡單這麼說。
我卻覺得難以理解的惱怒：為什麼你要這麼貼心，連要走了都不講一聲！！！眼淚卻不停地往下掉；摸著牠已經僵硬的身體；要是昨天晚上不要那麼晚回家……要是不管老爸口氣怎樣還是回家……要是早上不要跟M玩樂聊天那麼久……要是一起床就直接回家……會不會就來得及看牠最後一面？
……為什麼我不早點回來？！碼的！！我全身難以控制的發抖。
我越想越氣：來不及幫牠洗澡，來不及再帶牠去小公園玩，來不及讓在牠靠在我身上磨來磨去（牠最喜歡這樣了）……；來不及讓牠認識M，也來不及讓M認識牠，這件我最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我早上才跟M說要回台南後，要一起帶牠去散步啊！！
為什麼來不及！
「……我是M，很高興認識你……」M一邊摸著牠已經白花花的毛，一邊說。他的眼框也是紅的。
然後我眼淚又掉了。
來不及。
來不及。
來不及。
來不及。
來不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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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寫不完吧。
怎麼寫，都寫不完吧。
面對這些不美麗的故事，我覺得我一直被拉回那瘋狂的當下。然後面對這些已寫下來的片段，我卻難以克制的難過；
筆拙，再怎麼綿密的文字距離還是攔不住情緒。
（碼的！我怎麼還是講不清楚？！）
那些憤恨，那些激動，那些無奈，那些不捨。
突然覺得這些過去從來就沒走開，只是被我們藏起來了。因為，我們不想想起，或許是因為每一次想起就再難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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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罪惡感吧。
要是那天早上，我沒跟M笑鬧而早早回家，我會不會比較好過一點？
或許會，或許不會吧。
我的在場或許沒辦法讓牠醒來，但是我的缺席沒辦法讓自己好過啊。
我應該要在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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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是已經過了很久之後的某一天。那時M跟我已經分手，時間也不再是深冬。
下班前偷閒到樓下的書店去逛逛，翻到一本《愛不終止》，是和先生一起開一家動物醫院，如果忙就到醫院幫忙，不忙就在家裡寫作李的瑾倫寫的，《動物醫院39號》就是她的作品。即使經常處理寵物的生老病死，但當面對的是摯愛家人的驟然離去，仍是難以承受的痛；這本書，是紀錄他們家人臨終的最後一段，也是寫給他們的最後一封情書。翻開後，從兩隻狗狀況不好的那一天開始，我隱約感覺到我快不行了，陣發性的鼻酸告訴我自己不能在看下去了；然後翻過一頁，那天晚上她抱著已經半昏迷的Paw對著她「」先生哭喊：「……為什麼不行了？！我們一起救過那麼多狗，這次為麼不行？一定行的……一定行的！……」
為什麼不行？一定行的！一定行的！……
在綺綺已經走了幾個月後，平凡到不行的那天下午，我在人來人往的書店裡掩著鼻角發抖，終至無法抑制的放聲大哭。
抓了學妹S。我需要有人可以講話。結果她眼框也紅了。
「我們家那隻老狗走的時候──真的也是很老喔，全身是病──我正在高雄忙學生會的事情，就是那時候，你知道的。結果我爸媽都沒有跟我講；那幾天我還有打電話回家喔，他們一句話都沒講，」她是中部人，在高雄租房子唸書，也是醫學系的；她一字一句很認真的說：「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是她走了兩個禮拜後，我回家的時候才知道的。」
「我當然很氣啊：為什麼不跟我講？！為什麼不跟我講？！為什麼不跟我講？！……」她的眼框又紅了：「……真的很氣很氣！！！」然後換我的鼻頭酸了。
「……我們都以為我們自己可以做多少，可是，我們都做不了，也幫不上……」她說；沒有看著我，我也沒有看著她：我眼淚又掉下來了；「……只是很氣吧……」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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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書店看到＜佐賀佐賀的超級阿媽＞，因為友人推薦就翻了一下；作者寫下跟阿媽相處那幾年，所親身感受到阿媽樂天又深刻的智慧，蠻輕鬆可讀的小書；最後一段是阿媽的名言錄，最後一句沒有在書裡出現的文字讓我印象深刻。
『只要能道聲「再會」，就是幸福。
如果能說「改天見」，就更加幸福。
要是能說「好久不見」，那就更加，更加的幸福了。』
然後我想起綺綺，還有所有來不及道別的一切。
所以我們不捨，或許不只是憤恨頹喪牽掛無奈，還有那滿溢出來，卻沒有辦法附上的祝福吧。
然後終於有力氣在幾個月後的今天，再把這篇文章文章翻出來看，竟然又呼吸急促了起來（重看自己的文章那麼多次了，這是少有的事），然後忍著鼻酸把這些字寫了下來。
要是可以好好道別的話，我這麼想著，那我會笑著跟你說再見的。
雖然我還是很想你，綺綺。
雖然我還是很想你們。
祝你們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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