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作業我真的是拖了好久。一開始是想不出要寫甚麼,後來想到了又一直拖延至今。
生命中有許多轉折,我想分享的是去年暑假就讀中級班一次上課的經驗。
我從小一直覺得自己很不幸,怎麼投生在這樣的家庭?從小父母總是吵架,也常常吵到動手互毆。我沒有親兄弟姊妹,這和父母感情不睦有重大關係。母親總是每天不斷的怨恨父親及祖母,說自己嫁到他們家被虐待。這樣的抱怨每天都要重複無數次。爸爸若是被念、罵煩了,又制止不了媽媽的嘴巴,就只好動手摔東西或打她,然後家中就上演全武行 。媽媽被打哭、打受傷,她就會罵得更兇,然後爸爸就包包一拿,出門去了。爸爸有一陣子是去找祖母,後來他乾脆在公司申請了宿舍,一周才回家一或二次。
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我就是媽媽的出氣筒。 媽媽從小就告訴我,爸爸家的人是如何欺負她的,就算爸爸不在家,她也是每天重複憤怒地唸好幾遍給我聽,而且總是越發洩越憤怒,只要有一有個言行態度不和她的意了,怒氣就立刻轉移到我身上。我從很小就挨打,腿上常常一道道被竹枝或衣架打的紅色傷痕,往往舊傷還沒消去,新傷又來。有時媽媽太生氣了,就把我拖到浴室全身脫光打;有時我在床上睡著了,自己不知道哪裡又得罪了她,使她看到我睡著了很生氣的把我打罵醒,繼續發洩她的情緒。當我們的鄰居其實很困擾,不是常常聽到夫妻吵架的聲音,就是媽媽打罵、小孩哭的聲音。對面四樓我幼稚園大班及國小同學的媽媽,有時會過來勸架,然後把爸媽吵架夾在中間哭的我帶去她家。我國小二年級時,那位同學告訴其他同學,說我不是我媽親生的。我很生氣地回應「你亂講!」她則理直氣壯地回我:「你媽媽根本不疼妳!妳要是他親生的怎麼會每天被打成這樣?」妳掀開我的裙子叫大家看我腿上的傷痕,證明她說的是真的,而我則完全不知該如何辯駁,只能放聲嚎啕大哭。這件事至今想起仍是很受傷,還是會想哭。
我國小時就想離家出走。我幻想那幾個買乖乖換來的贈品小叮噹公仔是我的弟弟(我媽從不買任何玩具給我,我也很少有新衣服。一來是因為爸爸只要一吵架就不給她生活費,二來她自己也十分儉省),我想帶著他們去流浪。可是小孩子能去哪?小時候住的小鎮,沒有親戚,我自己也沒有朋友。我沒有錢,也不會買東西,出了門只會走從家裡到學校的路。 我能去哪?所以雖然常常想離開家,但事實上做不到,也不敢。因為事後一定會被痛打好幾頓。
我在家裡完全沒有權利決定自己任何事,我不能拒絕熱了又熱,熱了好幾天的混再一起的剩菜,不能拒絕穿不合身、不喜歡的衣服,不能拒絕被媽媽剪長度僅及耳朵一半的西瓜皮頭髮,並因此被同儕譏笑,不能拒絕我媽為了好面子而逼我去學的鋼琴,不能就讀想要念的職業學校......。
高一時,因為媽媽得罪鄰居,受到恐嚇,某天我放學竟看到爸爸回來在幫忙打包物品,當天晚上我們很難得的搭了昂貴的計程車搬到另一個家。媽媽對外都說是為了怕我上學路途太遠,但事實上新家上放學一趟比原來還要多上大約半小時的時間。我覺得非常委屈,連跟我唯一最好的朋友說再見都沒有,就必須讓我媽當掩飾的藉口搬走了。
高二暑假有一位信仰基督教的外地生同學帶我去他們的教會參加了一個營隊活動。那邊住了好幾個同校的外地生,他們很溫馨,感覺像個大家庭。我很羨慕他們,因此表明自己也想住到離學校較近的地方。有了外地生同學幫忙,很快就知道哪裡有學姐畢業,空出床位了,於是我不惜和媽媽大吵一架,很堅持的搬出去住。之後大學沒考好,正好有理由去讀離家遙遠的公立學校。從此,我很少回家。
因為很想逃離原生家庭,想自己以後有一個幸福的家,於是上大學後,從沒男女情感經驗的我就踏上的另一段因愚痴而導致不幸的痛苦人生歷程。這一段經歷我不想提,很慶幸後來遇到很多生命中的貴人,讓我在經歷一段有點漫長歲月之後走出生命的幽谷。
我現在擁有一個安穩幸福的家庭,有很好的老公和一個可愛的小孩,但我還是深深覺得自己受到我母親太多負面的影響。我發現其實我跟她很像,那樣會毀了原本幸福的家庭,破壞夫妻、親子的感情。可是我越是不想像她那樣,卻越是發現自己跟她一模一樣!我對自己深惡痛絕,也對她給我這麼深的影響深惡痛絕。雖然我和媽媽台灣南北相隔,也很少打電話給她,可是她對我的影響真的無所不在,我根本就是複製的她。而當她一年中短暫的時光來高雄看孫女時,往往住沒幾天我們就產生母女衝突,然後不歡而散。雖然我已成人,三四十歲了,媽媽也不再我身邊,但我常常作夢夢見她。有些夢中我仍是小孩,有些夢中我已經長大,但夢境都是很悶的劇情,甚至有時是可怕的噩夢。我做過最可怕的夢是我發狂的拿著一把水果刀猛刺我母親,邊大哭邊大喊:「都是妳!都是妳!」「我殺死妳!」然後自己被嚇醒,哭了好久好久。
這段母女的關係讓我很痛苦,理當盡孝道但實際作為上卻有虧孝道,讓我內心充滿衝突與掙扎。我雖然努力提供她生活所需,努力讓自己和顏悅色,努力別忘了要打電話給她,但常常感覺自己是在忍耐。然後當我覺得忍無可忍時,情緒就又爆炸了。我尋求過諮商輔導的協助,也知道甚麼叫「不受第二支箭」、「放下」等等各種道理,但這些雖然有幫助,但我的心結卻未能真正打開,未能徹底原諒她、原諒自己。直到去年暑假上中級班,講到「孝道」的這一堂課。
上課時,法師說到也許你的父母從小就帶給妳很多傷害痛苦,心中有很多怨恨不能釋懷,可是「你還要這樣繼續下去嗎?」那堂課從上到一半,法師開始講這些時,我就忍不住開始哭了。我覺得師父在說的好像就是我。我低著頭哭,很怕被別的同學發現,其實我根本沒完全聽清楚師父在說甚麼,但內心就是非常悲傷。我只記得師父說:「妳還要這樣繼續下去嗎?」
那天我一直哭到下課才勉強止住哭。下課擦黑板時我的眼睛和鼻子一定還是紅紅的,但是同學都很好,沒人白目的來問我怎麼了。我很怕有人問啊,我不知該怎麼說。師父有來關心一下我,我有點羞赧尷尬。幸好師父沒說甚麼,只安慰一下就讓我繼續擦黑板了。那一堂課把我長久以來很難打開的心結化解開了。我對父母的怨恨,以及怨恨自己不知過去生和他們結了什麼深重的孽緣,全部都像煙一樣的飄散了。之後,雖然生活上和父母相處的情況和以前似乎沒太大的差別,還是會為了管教孩子意見相左而不愉快,但我的內心舒服多了,也不再因為一點小事就引出舊恨而內心波濤洶湧了。這樣的轉變,是過去種種諮商輔導或看書、聽人開導都沒有過的。壓在心中幾十年的石頭,終於在這一天之後,真正放下了。
之後在網路上看到香港衍藏法師的一段演講影片,講的是她與她的母親。我邊看邊哭,但已經不再與自己與母親過去恩怨的心情糾纏了。我反而是想到,她母親對她的狀況比我母親對我糟糕多了,而她卻從來沒有怨恨過她的母親,一直很愛她,一直照顧到母親往生為止,也讓她母親到最後能歡喜於佛法,開始念佛、勸人念佛。我也很希望能像她那樣,對母親可以很慈悲。我希望自己可以對母親(還有父親)更好一點。
至於自己個性受到母親影響的部分,我也不再怪母親了。是自己本身的因緣而成了過去自己的壞脾氣、壞性情。我也希望自己能在這方面開始改變,漸漸將不良的習氣轉變成得與佛性較相應。我發覺,如果沒有真正放下對父母的怨很,很難改變自己像他們的部分。一旦解開心結之後,改變就容易多了。我要繼續努力改變自己的習性,希望自己越來越慈悲,也越來越有智慧。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