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2.28 阿公參加蔡子超婚宴。高雄 94歲 )
(2009.02.28 阿公參加蔡子超婚宴。高雄 9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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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一次見到阿公,是一個月前,2月28日那天,二舅舅帶著他和舅媽、小琪下來高雄吃他的乾外孫蔡子超結婚的宴席。那天,阿公神情愉快,坐在兩個女兒的中間,讓兩個女兒為他挾菜,瑪桑坐在阿公的對面,拍下了幾張相片。
3月21日家族掃墓,瑪桑剛好有事沒有回去。媽媽回來時說,阿公似乎比上個月瘦了,吃不下飯,沒力氣,連換褲子都要舅舅幫忙。阿姨說阿公也有去掃墓,但看起來精神不太好,容易疲倦。
瑪桑27日傍晚回到家時,媽媽和小阿姨都在大阿姨家,二舅舅一直打電話,說阿公的狀況和以前不太一樣,說明目前阿公就醫服藥的狀況,並詢問姊妹們的意見。28日帥帥來提親;舅舊擔心掛急診不知會給哪位不認識的醫師處理,所以打算星期一再帶阿公去看固定就診醫師的門診。29日一大早,瑪桑撥了好幾次電話回去;七點左右,舅舅接了電話,跟我說阿公就只是覺得很累,胃口不好,只想睡。不過他也說,阿公剛剛倒是吃了一碗粥,還把電話拿給阿公,只是重聽的阿公一直跟我說:「聽嘸啦!聽嘸啦!」老家的電話真的不容易聽,一支很小聲又有雜音;20日我打回去給媽媽時,她也是一直跟我說「聽嘸啦!麥擱講啊啦!」就把我掛掉,害我只好重,打請舅舅幫我把傳話給媽媽。
30、31日,瑪桑身體很不適,有點擔心阿公。4月1日星期三,瑪桑突然找不到家人,後來才知道阿公於前一日急診,夜裡轉入加護病房。母親三姊姊一早就搭火車北上看阿公,可是沒有人有手機;二舅媽留在家裡帶小琪,也不知道醫院的狀況;大舅舅也從台北下來了,手機響一直沒接,不知是否沒帶在身上,真是急死不明情況的瑪桑。一直到晚上八點多,媽媽她們才回到高雄,瑪桑才稍微得知阿公的狀況,但只知道肺積水,其它情形也不明確。
(2009.01.27 初二回娘家。大舅和阿公,正在對櫻寬阿姨訴說家族舊事。 94歲)
(2009.01.27 初二回娘家‧後院裡。大姨丈(立)、櫻寬阿姨姨丈(坐)、蔡怡君的老公蔡文斌(蹲)。 94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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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4日,瑪桑帶媽媽去看阿公。前一天在台北當護士的大舅媽休假,當日往返來看阿公;大舅週三深夜趕回台北,在醫院上了兩天班,週午晚上又趕下來。舅舅跟瑪桑詳細解釋目前所知阿公的狀況,主要是肺功能不佳,無法完成良好的氣體交換。4月1日母親來時,阿公用的只是氧氣鼻管,今天已改帶氧氣面罩,可是阿公的血氧卻仍然 90不到。瑪桑很擔心,因為如果氧氣面罩也不夠用,接下來可能就要插管。瑪桑經常待在醫院裡,尤其是加護病房,瑪桑真的捨不得 95高齡的阿公插管!舅舅們也是一樣,我們都不想讓目前只意識清楚,只是想昏睡、吃不下的阿公,受到疼痛之苦。現在光是護士幫阿公抽個痰,一向修養良好的阿公都忍受不住掙扎反抗了,何況是插管?
阿公瑪桑進去看阿公時,阿公看起來也是很想睡覺,呼喚他,撫摸他的手和額頭,他也懶得睜開眼睛和我說話。瑪桑心中有點焦急。上次電話中請舅舅幫我轉告婚事,舅舅要我親自來跟阿公說。於是我說:「阿公,我要結婚了!」沒想到本來懶得理我的阿公聽了便睜大眼睛轉頭看著我,問我:「和誰?」
這真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阿公又不認識,我該怎麼說?我總不能說「啊兜和咱莊仔頭蝦米郎ㄟ後生某某人啊~」(回高雄後我把這段對話轉述給二哥和小哥聽時,他們也都說,這個問題超難回答),我只好以姓什麼,住在哪裡來回答。
「喔~」阿公很認真的聽,接下來第二個問題是:「做什麼的?」
這個問題就容易了,瑪桑說是修車的。「修理車?是四輪ㄏㄧㄡ?」是啊。
阿公聽完,做了一個類似點頭的動作,就又闔上眼睛。我告訴阿公上個禮拜帥帥家來提親了,我們有去看日子,但是日子還沒出來,希望阿公趕快好起來,來吃瑪桑的喜酒。阿公只是閉著眼睛,嗯嗯嗯的回答。
(2009.01.27 初二回娘家。二哥、嫂嫂、柔瑄。 94歲)
(2009.01.27 初二回娘家‧柳林後院。 9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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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桑是外婆帶大的,長期住在外公外婆家,上下六個表兄弟就我一個女孩,可說是最受寶貝和寵愛。兄弟姊妹長大後回老家看阿公,很少留在家裡過夜的,大概只有瑪桑和阿公同床共睡的機會最多。回想上次睡在阿公的大通舖──這張我阿嬤生了五個小孩的床舖,也是幾乎我們這一輩每個孩子都睡過的床舖──還只是今年大年初二的事情。那天下午我載著爸爸、媽媽從阿里山遊玩下來便「回娘家」,連續幾天長途開車很勞累,就先上床睡了一下。之後二月、三月,瑪桑也都固定載阿姨們回去看阿公,幫阿公理頭髮。
瑪桑原本也很希望阿公能笑著拄著拐杖來參加瑪桑的訂婚和結婚,和穿著禮服的瑪桑一起合影照相,就像阿公參加二哥、榮和小哥的婚禮一樣。可是現在這個希望可能難以實現了。還沒有到醫院看阿公之前,瑪桑也還在幻想:如果阿公康復出院,如果他體力無法下來高雄,那瑪桑很想和帥帥商量,訂婚可否改在柳林老家。可是,阿公真的能康復出院嗎?
4月4日,小哥他們掃完墓也去醫院看阿公,順便把從桃園下來看阿公的二哥接回高雄看前一天剛手術住院中的小阿姨。他們是晚上到醫院的,回來時告訴我,阿公血氧有上升到 90以上。我雖然高興,但也有點疑惑,難道注射的針劑讓阿公的肺功能提升了嗎?不知道是誰說,也許是因為下午阿公多吃了一些木瓜,又看到一堆孫兒來,很高興的緣故。不過瑪桑後來打電話給舅舅詢問阿公的病況,舅舅說,那是吸了氣管擴張劑之後才有的效果。最近這兩天的情況都是這樣。
瑪桑詢問了轉院慈濟的事宜,但院方規定必須確定診斷為癌症末期的病人才能住進心蓮病房。其實瑪桑私下想,是不是住慈濟醫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阿公照顧好,不要讓他受痛苦折磨。如果為了讓阿公住慈院而必須麻醉做穿刺手術檢查肺細胞,瑪桑寧可九十五高齡、一輩子虔誠唸佛的阿公,留在基督教醫院裡,安安穩穩的睡著。
(2008.11.02 小哥與詩茵 歸寧‧屏東 93歲)
(2008.11.01 小哥的婚宴‧阿公與五個子女‧高雄 93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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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公叫黃萬壽,嘉義縣水上鄉柳仔林村人,大正四年正月廿四日生,肖兔,今年實歲 94,虛歲 95。
我們的老家是阿公的祖母建立的。她是一位奇女子,生了我阿公的父親和姑姑,丈夫為了考武舉練武而內傷,年紀輕輕就過世。阿公的祖母(就是我的高祖母)當年才二十來歲,見黃家子弟富而驕,不願幼小子女受不良習氣的薰染,毅然獨自帶著年幼的子女由村中遷至村尾,憑自己及娘家的力量,建造了目前老家正身的部份。目前我家廳上便懸掛著這位高祖母和她妹妹並肩坐在一起的畫像。
我的阿公讀的是日本書,十八歲時到東京留學,是個獸醫師。我聽過,但忘了幾歲時與我的阿嬷結婚。這是他自己挑選的妻子,其中也有段有趣的故事。阿公學成歸國,許多媒人來來往往想為阿公作媒說親,都是些地位相當的家庭,但阿公都不肯答應,曾祖母因此非常傷腦筋。後來才知道,原來阿公看上了一個女孩子。當時阿嬷在伯叔父開的中藥行裡工作,阿公去過那裡,見到當時年輕美麗的阿嬤,就喜歡上了她;之後常常故事路過那裡,為的就是看阿嬤,而阿嬷則是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情。曾祖母知道阿公喜歡的人,便請媒人去說親,於是阿公便娶得心中所喜歡的阿嬤。
阿嬤出身微賤,出生四個月就喪父,此後外曾祖母帶著她過著母女相依為命,寄人籬下的日子。那段困苦的生活,小時候曾聽說,大約比阿信童年的故事好不到哪裡去。阿公喜歡她,完全不計較她的出身,曾祖母也是胸襟寬大的人。阿嬤出嫁後,外曾祖母就被趕出門,阿公為她在水上尋覓一處安居的住所,事奉得如親生母親一般;後來阿公在水上買房子開店面,就把她接來一起住。我還依稀記得兩個曾祖母一起住在水上大厝的情景:柳林阿祖年紀較大,長得很秀氣,頭髮總是梳得光潔,穿著深色的長袍,帶著眼鏡,綁小腳,走路需靠拐杖;水上阿祖是天足,手也因勞作而粗大,頭髮比柳林阿祖還斑白,眼睛看不見了也常生病,卻還是操持家務,照顧我們這幾個小鬼。我記得兩位阿祖對待彼此、說話都很有禮貌。我長大後有聽說早期時水上這邊菜市場裡的攤販,還以為我阿公是外曾祖母的親生兒子,後來聽說是女婿時都嘖嘖讚嘆。
小時候我不知道那叫孝順,但我知道外曾祖母生病臥床時,阿公和阿嬤是如何照顧著她。我的阿公會把阿祖抱出房間坐在客廳,好像有時也會抱出來曬曬太陽。阿公幫阿祖剪腳趾甲,我好像有一點點印象:阿公端著臉盆裝溫熱的水給阿祖泡腳,自己則坐在小凳子上和阿祖面對面,幫她洗腳,讓趾甲軟化,再用毛巾擦乾,仔細的修剪趾甲。媽媽說,阿祖的趾甲一直都是阿公在剪的。
(2008.08.30 榮與蕙帶宇晴回柳林看阿公。 93歲 )
(2008.06.01 回柳林。剛剛剃好頭,享用85度C下午茶的阿公。93歲 )
(2008.06.01 回柳林。剛剛剃好頭,享用85度C下午茶的阿公。93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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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覺得阿公很嚴肅,平常話很少,也很少笑,我有點怕他。他的房間有一個五斗櫃,上面的有一些注射針劑,我不知道那是用在人身上或是用來注射豬隻的,那些東西家人一律不許我們小孩子碰櫃子上的東西。有時爬到床上好奇張望,阿公若回來大喝一聲,我們就嚇得趕快逃之夭夭(後來等到黃俊超出生,坐在阿公腿上玩阿公的鼻子,阿公還呵呵大笑,看得我驚奇得不得了,也曾經一度以為阿公比較喜歡小孫子......)。有時候我會在旁邊看阿公準備注射的工作,他會拿出一隻玻璃針劑來,對光線用一個心型磚紅色的薄片在玻璃小瓶上下凹入割兩下,然後用手指一彈,針劑瓶上端就清脆一聲的斷了,再把玻璃針筒的不鏽鋼針頭放進瓶中吸出藥水,針頭向上將空氣完全擠出,然後轉身離去。這些動作對幼年的我而言是極神秘而有吸引力的。偶爾阿公也會把用來割玻璃瓶的心形小片給我,這時我就如獲至寶一般,怎麼也不肯給弟弟玩,而越是這樣,他們就越是搶著想要,有時就因為這樣起了爭執引起哭鬧,接著就引來大人的斥喝與教訓了。
我的阿公是很正直的人。這是後來十幾年前在高雄一家動物醫院裡聽一位也是嘉義籍,年齡相當我父輩的獸醫師說的;他說很年輕才剛踏入獸醫界,那時我的阿公就以德行贏得相當的敬重。我想起在我大一點的時候,也許是國小時吧,那時阿公還在公所服務還沒退休(小時候阿公都是透早天還沒亮就和阿嬤下田,回來吃過早飯再去上班),有一次門前突然有人大嗓門怒氣沖沖的說著話,這在我家是沒有過的事,於是我和榮等小毛頭就跑出來好奇想看個究竟。只見一個比阿公年輕(或差不多?)的男子對著阿公大聲斥喝,阿公只是緊皺著眉頭不吭聲,或許是有低聲簡要回答吧,但幾乎沒聽到他說什麼。那男人聲音很大,我們嚇得躲在門後,不知誰來把我們趕走了。後來,也不知是多久的後來,反正家人們對這件事似乎都有記憶,說那件事的起因是他的豬隻有問題,阿公不肯給他通過檢驗,他是來家裡賄賂情商的,阿公不肯,覺得那是良心的問題,結果他就腦羞成怒,變成我我看到的那樣......。
(2008.02.24 教媽媽如何劈柴的阿公‧柳林後院 93歲 )
(2007.05.05 阿公剪指甲‧柳林 92 歲 )
(2007.05.05 大阿姨幫阿公理頭髮‧柳林 92 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