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的幸福
隔壁老五 / 2007-04-29
他很窮。這是現實。
因此他理所當然地有著出身貧寒家庭孩子的固有的內斂和隱忍。他家沒有冰箱，夏天吃剩的菜要用井水小心地冰著，若是不慎真的餿了，也會當成食物的另一種味道吞咽進腹腔。在生活真實的面前，他和家裡的人，沒有資格挑撿。夏天常喝的飲料是自來水，不要相信城裡人嬌貴地宣言，生水含有多少微生物多少大腸桿菌，會得盲腸炎會得痢疾，只要水裡沒有含有殺毒劑，沒有敵敵畏，那就是解決饑渴的最佳源泉。
家境的過於貧寒，使得他早早輟學而步入社會，掙扎在以體力勞動的工場裡。雖然住在城市，但是每天行走在高樓大廈的夾縫邊緣，行走在衣冠楚楚的同齡人中間，他敏感地呼吸到了這個混沌的空氣裡，蘊涵著大量物質肆意飛揚的氣息。他因而要時時屏住呼吸，以排解這無形的壓力下，無可耐何的現狀令他象一條桎梏在小小玻璃瓶裡的魚兒，以為世界是無限遙遠和寬暢，其實游來游去只在一個小小的方寸之地，看似透明的天空，隔了的是透明的障礙。
他早已失去浮想聯翩的思維。沒有幻想和夢想，只不過平淡地忍耐著重負，如蝸牛一般蠕蠕而行。只求明早起來，仍能這樣掙扎在勞作中，而不會被人一腳踢到社會上，重頭再來。
家境的過於貧寒，使得他根本無能力交到任何的女友。這令他的父母愧疚無比。現在的女孩子頭腦象印鈔機印出來的模版，統一無異地要求男人，都是踩著別人的身高屹立在這個世界。而女孩子自己則可以踩在這些偉人身上，更上一層樓。
人的承受能力必竟有著極限。他在日益繁縟的生活面前，感到越來越壓抑的困乏。卻無力排解。他象一只充滿了瓦斯的氣罐，等待著不知道何時就會爆炸，給自己或是別人一個粉碎性的毀滅。
他無力更改，也無力排解。除了大量地抽煙，酗酒，像每一個身負體力勞動的男人一樣，以身體的麻醉來傳染心靈的麻醉。
他在越來越嚴重的失眠裡，學會到網吧上網。擠在陰暗的角落，抽煙，學會用QQ聊天。網絡是一片巨大的沼澤，吞吐著溫暖的陰柔的氣溫，赤足徘徊在邊緣，他敏感地感覺到自己的肌膚有了被溫存包圍的暖和。真的很奇怪，在現實裡，人們相互冷漠而絕決，卻在網絡裡，不相干的彼此安慰和體諒。只不過敲打一些文字上去而已，卻能換得無數的柔情蜜意。這是一個令人叵測的空間，這裡令人沉迷並茫然。
而上帝，也許真的有著憐憫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困楚，內心也對於他產生了同情的感覺。
他在沉迷裡，遇到了她。一個天真單純的女孩子。明顯的不諳世事，好奇於他的落寞和隱晦。屢屢敲擊他的心房，試圖推開那沉重的心門。卻不知道他的心門的鑰匙早已失落在未知的場地，可是奇跡總會在不經意地發生，那雙漂亮的雙手輕輕觸摸到暗沉的心鎖上，他愕然發現，心鎖落下，早已腐朽。
女孩子才二十歲，剛從校園出來，還未涉足世事分辨個黑白分明，當然也不能了解生活的變幻莫測。安逸的生活讓這些女孩子在成人的年紀還如孩童一般天真和單純。心智的不成熟和身體的成熟組成齒輪的滾動，合協地推動了情感地前進。而他的迷戀卻是她那單純如水能沖洗他早已倦怠的負荷。情感的確是需要互補。
在視頻裡，女孩子看到他隱忍的面容，聽著他的經歷。於是，他就被浪漫地披戴上一層憂郁而深沉的光環。女孩子對他，幾乎是一見鐘情。
女孩子單純地安慰他：“幸福會來臨的。”
呵呵，也許會，我的只會在十三月。他的回答，充滿了消極。
隔了距離看愛情，愛情象鑽石一般光彩奪目熠熠生輝。女孩子的溫柔可愛補貼了他內心這麼多年的巨大的空茫。像落水的人，抓緊了一根浮木。他在網絡的沉迷裡喪失了思考的清醒，愛情如青鳥，突襲而入靈魂，展翅回旋，振動串串哨音，清脆悅耳，顫動心靈。
怎麼能夠責備年輕人的沖動呢？女孩子忽然在一天，象只空降的傘兵一般站立到他的面前，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她說要來與他一起承擔生活的所有負重，要讓她的溫柔來扶平他所有的傷痛，要讓她的美好來拯救他日益墮落的絕望。她自信的面容象燦爛的陽光一般把他的恐惶照耀的無處遁形。她象個天使來拯救他憂傷的靈魂，因而他忽然對生活充滿感激，忽然又對生活產生狂烈的愛。
他緊緊擁抱著這遲來的愛情，緊緊擁抱著這個遲來的希望，對於人生，滿心歡喜。
女孩子喜歡甜甜地追在他的身後絮絮地問些傻問題：“幸福會在幾月份來？”他微微笑著哄著她：“現在已經來了嘛。”當然，他已忘記，他曾經第一次的答案是在十三月份。
他在狹小的房間安置了她。單人床上擠下了溫暖的愛情。他擁抱著她，滿腔熱情，似乎現實的一切脫離而去。他們的快樂，在低矮擁擠的空間，龐大充實的令人擁抱不下。他開始心懷感激，周末自己在家粉刷了牆壁，令這小小的空間在一瞬間，充滿了潔淨；他修補了搖晃的桌椅，似乎這樣的用心就能修補著人生的不足。他在空閒時牽著女友的手慢慢走過小巷，不管身後一片居心叵測的驚歎。
女孩子是太陽，他一個人的太陽，光彩奪目地照亮了他的整個世界，指引了他的天堂之路迢迢可見。
他在下午時分，看著女孩忙碌在他那狹小的屋子裡，收拾床鋪，清掃衛生，看著女孩在鏡子前掏出口紅小心地塗上淡淡的粉色，看著女孩把頭發梳的整齊，露出光潔的額頭，然後像個小婦人一樣，搬起一盆髒衣服走到院子裡。
女孩子的手泡在水池裡，洗衣粉潔白的泡沫象海浪一般淹沒了那些纖細柔嫩的指頭。他當然知道，女孩子在家是含在嘴裡的蜜糖，二十歲的年紀從未親手洗過一雙襪子。而現在泡在他家的水池裡，揉搓著一家老小的內衣外套，一堆破布爛棉，在女孩子暫時還在嶄新的欣喜裡，這還是一種快樂。她當然不能構畫，未來日子都將會把雙手浸泡在這樣的時光，慢慢粗糙慢慢僵硬。他在最初心疼了她的天真，從身後輕輕抱著她單薄的肩膀，低聲說：“委屈你了。”
女孩子扭過頭，露出甜蜜的笑容：“不，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上帝聽到這些對話，忍不住闔上雙眸。天真是一種蓮子，外表光潔，剝開了，裡面卻苦澀難耐。只是他們還未品嘗。
女孩子簡單的幸福真的會是青鳥一般。會長翅膀飛來，當然也會長翅膀飛走，而人，卻永遠沒有挽救其的能力。
女孩子是什麼時候產生了倦怠？
在飯桌上，面對簡單的食物，女孩子眉頭微皺。獨生子女的口味已無法再忍耐他們家三餐盡素的飲食。筷子撥弄著飯粒，像是數著這些米的顆數。她走到廚房邊簡單地說一句吃不下了。隨手地將碗拋在門外的垃圾筒。他還未作表情，一旁的雙親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驚叫。
這是不是第一次的爭吵？
他站在窗邊吸煙。大團大團的蒼茫的煙塵，飄浮在眼前，宛若愁緒，綿延纏繞。他在潛意識裡莫名地感知著一種不安的情緒像一些雜草，開始陰險地冒出他那片精耕細作的玫瑰園地。
現實培養不了浪漫。他的英俊面容也包容不了生活的直面慘淡。
他開始看到女孩子像個孩子一般恣意地皺眉，面無表情，然後莫名生氣。
他們開始爭吵。女孩總有這麼多錯誤讓他無法控制。女孩抱著大袋大袋的零食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吞咽，他看著她的眼睛在片刻泛起的晶瑩，他急忙轉過身，假裝視而不見。可是那一詫那，他聽到自己的內心，輕輕發出脆弱的碎裂。
女孩子不肯再下水池去洗衣服。她坐在床邊精心地塗著十指的指甲，一抹又一抹，那粉紅的顏色花一樣盛開在指尖，卻更像是滲出來的血，是她徒手挖掘了現實的生活，而受到的創傷。
她承擔不了多久的。他卻一直掩耳盜鈴。
他不能沒有她。她是希望，她是未來，她是他整個生命的奇跡，再也不會有這樣令他心動的感情，再也不會有讓他這樣激動的女人。
所以他不能放手。
於是又一次爭吵中。女孩子暴跳著吼出來：“我要走，我要回家。我要離開你。”
他愣在那裡，這一瞬間，萬物寂靜。埋藏了這麼久的現實終於爆破了。而他卻猝不及防地受到了傷害。
女孩子激動地說要走。然後沖動地滿面通紅，揭開這層面紗，她像鼓足了勇氣，像顆小炮彈一般沖擊起來，滿屋子收拾她的衣服，鞋子，口紅。她索索碎碎的特什，像她內心那麼多索索碎碎的愛情，丟棄的東一個西一個。
他去拉她的手，卻被她甩來一耳光。他恐惶地問：“你要離開我，你不愛我了嗎？”多麼像某些言情片一樣的台詞啊。女孩子立刻回答：“我愛你，但是我受不了你的貧窮了。”
他頹然跌倒在床邊，看著這個狹隘的房子，班駁的家具，水泥的地面，在梅雨季節總會回潮地泛起一付又一付的抽象畫。雖然精心粉刷過的牆壁，卻會在不經意碰到時，蹭的一肩膀灰塵。這是他的現實，無力更改，至少目前無法更改。
女孩子要離開。但是唯一的他能思考的是他不能讓她離開他。僅此而已。他忘卻了一切的記憶，忘卻了一切的現實，也忘卻了一切的未來。他只要現在，只要她留下，無論以哪一種方法。而她的暴怒象一只小獸，令他無法控制。而她的尖銳克薄，字字如刀，刀刀刺進他柔軟的內心。在這個世界上，他的心若還留有一塊最柔軟而甜蜜的角落，那也是給她的，對她開放，任她闖入恣意妄為。可是，只要她不離去。但現在她不但要離去，還要把這塊讓自己沉迷的地盤全面破壞，毀滅性的破壞，沒有了留宿的地方，她就不會有留下的願望。
他的眼前一片凌亂，太陽仿佛飛到眼前，直射到眼睛底層，他的遍體透明，毫無遮攔地曝露在陽光下，已不是初涉人世的嬰兒，透明是美。他已是成人，所有的透明，就是一種恥辱。
他想讓她閉嘴，他想讓她不要離開，他想愛她，他想擺脫這樣的狀況。
他抱住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女孩子柔軟的身體。他們掙扎的身影投在牆壁上，像兩個鬼魅在做著糾纏。
而上帝卻可以看到，他肓目的左手緊緊地扣住了女孩子的脖子。
女孩子的臉從雪白到通紅，到紫黑。象一朵花一樣，急速凋零。她軟綿綿地失去了重量，如一段絲綢滑在他的懷抱裡。
他愕然看著女孩子的臉，那芳香的面頰，布滿離愁哀恨。從何時起，也許就是從女孩子從網絡下載到了他的生活裡開始，她就蒼老，她就褪落。他從沒有看到，她已感覺到，他們無力更改，在這個龐大的生活面前，一切都顯得這麼平淡無奇。
他想起女孩子在網絡裡，天真地笑：“幸福會在幾月份來？”
他的答案卻是十三月。
十三月，會有幸福。這是他說的，誰會想到，問題是錯誤的，答案更是一個錯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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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