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計
怪怪派 / 2007-04-29
(一)
藍彩在4月的黑色星期五,與童恩在民政局辦理結婚登記。辦理大廳被劃分為兩個辦事區域,結婚登記處與離婚登記處,以中心劃線為界。天空不做美,陰郁淅瀝的雨幽吟著,澆熄了青年人企圖永浴愛河,白頭偕老的欲望與熱情,離婚等候區的男女乍看比結婚等候區還多。辦事處或許為了體現人文關懷,提高精神文明建設,等候區的座椅也被用兩種不同的顏色區分開來,紅色和藍色。熱情與冷漠,聚首與別離。
藍彩像只雀躍的鳥,興高采烈地拽著童恩往東往西,與往日的內向安穩大相徑庭。結婚證上需要張貼統一的照片,一如故人離去靈堂上也得置放差別不大的黑白相。攝像間內,攝像大叔不厭其煩的指導著童恩:“笑啊,笑笑啊。”童恩勉為其難的咧了咧嘴。死難看。大叔徒勞,頹喪的也照他的樣子咧了咧嘴,無奈。童恩瞧著他那滑稽的樣子,反倒孩子氣的“撲哧”笑出了聲。
等候間隙,童恩走到大門口點了根煙。他的心情就像此刻灰蒙蒙的天氣一樣,再也無法晴朗起來,似成為放置於刀板上待宰的羔羊,哀怨絕望。
操作員喊到了他們的號碼。
(二)
秋日的黃昏,斜陽西下一片金光燦爛。
藍彩坐在露天咖啡廳徉裝自若的翻著雜志,心底卻焦急的左顧右盼。以前從未出入過這麼高雅的場所,自從那天和童恩通完電話後,她卻執意要約在這裡與他見面,自我感覺這樣一來她將身價倍增。此處一杯咖啡的價格與她身著的外套等值,干枯發黃的發質加上她毫無光澤的皮膚學生氣十足的打扮,與周圍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一個多小時以後,童恩出現了。西裝革履,滿腹經綸的模樣。對藍彩而言,依然保持著以前那種無以名狀的吸引力,風度翩翩。
幾年以前與他那場全情投入的戀愛曾教她傷得體無完膚。她也曾痛定思痛的自我檢討,自己並不具備對方所要追求及向往的素質。當真正被拋棄,與心愛的人人海兩隔之時,思念卻像個毒瘤,在每個夜深人靜寂寥的夜晚侵蝕著她的身體發膚,欲罷不能。她說不清道不明是何緣故,她癡迷於那種愛與痛邊緣的尖銳的歸屬感。因此幾年以後,當她不經意間從同事處得知他已與女友分手,並即將回到自己的家鄉自主創業之際,便迫不及待地撥通了他的電話。
“最近好嗎?”藍彩輕啟薄唇,明知故問。
“就那樣吧。”他敷衍道。小勺在他手中沿著杯壁不停地打著圈,發出“叮叮當當”清脆的敲擊聲。
看得出來童恩的心情實在不好。
與公司老板女兒的分手,讓他失去了如魚得水的工作。在公司他一向謹言慎行,工作也游刃有余。無奈妒者滋事,他又持才傲物不屑煩心於瑣碎的人際關系,一旦和女友關系緊張,便被人事部門隨便尋個借口打發。
“我。。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你?”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端詳起她。任憑他怎麼看,也想象不出這個在他以往的印象中單純孤僻,家境普通的女人能給他帶來什麼意想不到的收獲。
“說說看嘛。”
“你能幫什麼忙!男人怎麼能沒有事業!”
“那你現在想怎麼辦呢?”
“現在要我回到起點從頭開始已然是不實際的了,打算回家做生意,憑我的能力短期內還有可能發展起來。”這些話他本不會向別人提及,但因為和藍彩之前有過一段知根知底的經歷,也就無妨了。
“做生意也挺好的啊。”藍彩有點莫名。
“做生意不要本錢嗎!”童恩沖她瞪了眼。幼稚。
“算了算了,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就先走了。”他料定藍彩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後,不耐煩地起身要走。時間對於他來說尤其寶貴,特別是目前的處境下,不容他有絲毫對未來對前途的懈怠。他是個事業心很重的男人,對他而言,失去了事業也就失去了一個男人全部的驕傲和快樂的來源。
藍彩見童恩要走,猛地心慌意亂起來。
她想設法留住這個男人,卻找不到任何理由。直覺告訴她如果此刻讓他離開,再見面將會遙遙無期,也就意味著她將與幸福就此訣別,她的生活從此將會變得暗無天日。
“我有個朋友,挺有錢的。要不我去找她幫忙吧。”藍彩說了句莫名其妙地話,說出來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哪來有錢的朋友,況且這年頭有錢的就是朋友,沒錢的就不是朋友,更別提去找人借錢。但她還是說了,急於留住童恩於是頭腦一熱就將話拋出去收不回來了。
“真的?”童恩眼前一亮。
“嗯!”她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試圖讓他信以為真。
童恩聽到這話,就又坐下了。殷勤地往她已經涼了的咖啡裡加糖加奶,噓寒問暖起來。看起來他對她所說的話並非完全懷疑。
吃過晚飯,童恩把藍彩帶了租住屋。
翌日清晨,藍彩趁著童恩上街買煙的間隙,給一直以來對她關懷倍致的現任男友打去電話提出了分手。期間一絲一毫的不捨都不曾有,就像一切本該如此。
(三)
星期日,藍彩回家去找父母借錢。老實巴交的父母一生碌碌,供養三個孩子上學成人已基本勉強,壓根沒有多余的積蓄,更別提是借給不大相熟的陌人。藍彩見此情形便解釋說,錢是自己要用,童恩日後便會娶她,由此一來賺錢得利也全是她的好處。父母忙於手頭的農活,便隨便應酬一句,那就結婚了再說吧。
回到童恩住處,藍彩無計可施,便順水推舟將父母的話添油加醋的說給了童恩。聲稱只要他們結婚,父母便回傾囊相助,同舟共濟。這樣一來即緩解了童恩對她的懷疑,還可以達到她想要與童恩雙宿雙棲的機會,一舉兩得。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童恩即便反悔,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童恩權衡利弊,反復推敲後,最終還是同意了藍彩結婚的要求。
沒有儀式沒有宴席,父母兄嫂坐了半桌子吃了頓飯,便像貓捉老鼠一樣慌張倉促的成了一家人。童恩的家庭不算潦倒,也稱不上殷實。夠吃夠喝夠存點小錢,維持生計尚可,但童恩若要仰仗家裡經濟支持得已出人頭地實在是有點勉為其難。而在以往與藍彩的交往中,對她的家庭條件略之一二,遠不如藍彩吹噓的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幾十萬來支持他的事業,藍彩的心思他摸得一清二楚。但他一直假裝不知,任憑藍彩吹得天花亂墜。現在的他就像是身陷囹圄的蓋世英雄,只要有一線生機就能重整河山。何況男人天性就是喜好投機,置此無奈境地也只好賭一把。無論如何按照當初倆人的約定,只要他兌現了與她結婚的承諾,那麼她就得同樣實現諾言,拿錢助他一臂之力,管她那錢是偷是搶管是借還是中彩票。況且有個女人還是好的,最起碼洗衣做飯能給年邁的老母減輕不少負擔,畢竟除了藍彩以外童恩沒有其他更好的人選。他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只宣布結婚,而未與藍彩正式登記,這樣就以不變應萬變了。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之後的結果。
藍彩正式搬到童家的前幾天,一家人都還相安無事。全家以為真如童恩說言,這個女子能讓童家時來運轉,便好吃好喝的活菩薩般供奉著。時間稍長,摁捺不住的童恩便開始旁敲側擊,暗示明示均未得到確切的結果,便有些惱火。時常惡語相加,冷嘲熱諷,最後直接夜不歸宿。婆婆嫂子的臉也像包黑子的臉一天天難看起來。
藍彩為此特意挑了星期五的晚上回了趟家,找遍了親朋好友也未借到一分一厘。無奈之下只有厚顏回到童家,心甘情願地接受指責刁難。
每到童恩不在家的晚上,藍彩就會貓在小閣樓上卷起身子嚶嚶的哭。閣樓上有潮濕腐敗的氣味,窗外的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透過月光透在玻璃上班駁的碎影,使她想起恐怖電影裡女鬼的臉,陰森森的。
有時間她承認自己確實是錯了,因為太過於想得到童恩而撒了以自己能力實現不了的彌天大謊。但有時間她又覺得自己根本就沒錯,她只是愛他而已,她也盡力了,只不過天不遂人願。就在一天天的外來壓力和自我矛盾中,她變得情緒不穩,有時候狂躁不安,有時候悲天憫人,二十多歲的臉上黯然不光,蒼老憔悴。
(四)
一連好幾天,童恩都沒有回家。藍彩打他手機,得到提示音總是不在服務區。
晚上她被噩夢驚醒,夢中一位雍容華貴的冶艷女子,抱著她親愛的童恩,猩紅的長指甲尖利的插進他的脊背。她感到了從未有過刮骨抽筋般的劇痛。藍彩在黑暗中摸索著找來童恩最常穿的毛衣,裹在了自己身上。毛衣上童恩遺留的氣味穿透全身,無比溫暖。那一刻藍彩幻想童恩已與她融為一體,從未離開。
她可以忍受孤獨忍受漫罵忍受刁難,為了能留在所愛之人的身邊她願意承受一切不能承受之痛,但她無法想象童恩躺在另外一個女人的懷裡為所欲為,只要一想起來藍彩就會像犯了毒癮的海洛因吸食者一樣全身抽搐,焦躁不安,歇斯底裡直至發狂。她應該做點什麼,而不是眼睜睜地看著童恩越走越遠。一種邪惡的念頭開始在腦子裡生根發芽。
雷雨交加的夜晚,藍彩趁著夜色像個幽靈一樣潛進了鄰村的衛生所,花了不菲的價格購買了偽造的驗孕陽性的報告。然後在那個童恩將要回來的晚上,找來刀子在手上一道一道的劃,每劃一下都會有血冒出來,她像一個藝術家,用手指成就著美侖美奐的作品。接著沉沉睡去。
童恩打開門,看見藍彩撲了很厚的粉塗了很紅的唇,像個京劇臉譜一樣,趴在寫字桌上一動不動。他發現了那張證明已經懷孕報告上已經干涸的斑斑血跡,和給外甥女買來削鉛筆的美工刀,頓時後背颼颼的發涼。他確定悲劇發生了。
藍彩感覺到有人在猛烈的搖動她,把她搖得都快散架。她緩緩睜開迷離婆娑的眼,看到了童恩驚慌失措的神情和嚇得慘白慘白的臉。她像個新婚在洞房中等候新郎的新娘,嬌羞扭捏的低喃,老公,你怎麼才回來。伸出雙手圍住了他的脖,將頭靠在他肩上。幾秒種後她聽到童恩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並擁緊了她,以體溫來判斷她是否確實活著。
藍彩的計劃實施並且奏效了。童恩著實是被嚇到。
童恩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開始對她百依百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像個太監伺候主子一樣唯命侍從,並且囑咐家人收好了一切刀子剪子之類有可能對人身構成傷害的武器。對於藍彩他仿佛失去了一絲一毫的愛,只是盡可能的伺候周全。某些時候,藍彩覺得童恩看她就像看待個精神病患者,對她的唯懦只是為了讓她不再傷害自己傷害他至親的家人。但她不在乎,當靈魂已經離得很遠,那麼得到肉體也是好的。童恩無暇再顧及事業或其他,無論他怎樣有追求有抱負,可歸根究底還是個善良的人,一個不希望別人為了他受到傷害的人。
藍彩生日那天童恩買來了水果蛋糕,藍彩的眼淚就像水龍頭一樣嘩啦嘩啦。她說,老公,我可以成為你名正言順的妻嗎?童恩想都沒想點了點頭。然後驀地他感覺自己一頭扎進了萬丈深淵,從此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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