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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文/Maven】 |
2007.12.27 02:19 am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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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也告訴我,當病房只有他們兩人時,總會忍不住抱頭痛哭。父親一聲聲歉疚,自責不能陪母親走完下半生…
曾有人說過:「儘管愛情都是悲哀的,但那是我們所知道最美好的事物。」我很喜歡這句話,也深信不疑。
大小孩溫暖秋風
他倆是彼此唯一
父親臨終時,母親緊緊握著他的雙手,直到父親閤眼也不願鬆開。母親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但從她眼裡,卻洩漏雖然無法共白頭,也要在離別的片刻執手到天長的心事。那一天,是我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天,父親在我們面前,已沈睡在人世的另一端。
母親和父親的結合,都是彼此的初戀與唯一,我整理父親遺物時,發現當年父親在母親的高中畢業紀念冊上題著「盡在不言中」。
那早已蝕黃的頁面,原子筆所題的字跡,還是那麼清晰。對父親而言,這已是他們表達愛意最直接的方式了。
母親曾形容自己是個傻氣的男人婆,而父親是個面對感情含蓄而方圓細膩的男孩,在學生時代寫得一手好字與文章,不間斷地投遞到母親的心坎裡;也許就是父親太多愁善感了,所以母親天塌下來也不知道的個性,就這樣深深吸引父親。在父親眼中,母親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父親什麼事都會幫母親打理得好好的;而母親卻有一雙溫暖的羽翼、陽光般的赤子情懷,圍繞在父親多愁的秋風四周。
他快要下班回家
她慌張收拾家裡
父親很喜歡看電影,在高中時代,就常常拉母親往電影院跑。一直到現在,家中凌亂的書庫中,尚有許多五、六十年代出版的書籍,不經意翻開幾頁,還會有他們當時留下來的電影書籤夾在書頁中,如「修女傳」、「亂世佳人」等,想當然耳,父親是奧黛麗赫本的忠實影迷。一直到我上小學,父親依舊會攜家帶眷去戲院報到,丟一罐爆米花在孩子跟前,逕自陶醉在電影世界的故事裡。
小時候我們常常在周末晚上十一點鐘,就被強迫上床睡覺,但我記得,在當時電視只有三台的年代,周末晚上十一點的節目都是播放「黃金電影院」,那是一周來最精華的電視節目了,我每回都想要偷偷起床上廁所,不多偷瞄兩下電視畫面決不罷休,而父親和母親就攤坐沙發上,度過每個屬於小兩口的周末時光。
平日,母親都會在下午四點鐘,開始急急忙忙的收拾家裡、準備晚餐,因為父親會在五點多下班。母親時常抱怨:「真希望自己是個仙女,仙女棒隨手揮揮,就能讓家中所有雜亂的東西歸回原位。」這也是父親常在母親耳邊嘮叨的話題之一,母親就像一個被家長責罵而慌亂收拾玩具的小孩。
在外人看來,他們的相處模式十分有趣,雖然只差兩歲,卻不像夫妻,倒像長輩與晚輩,但他們有他們自己的默契,有屬於兩人的秘密。父親在工作之餘,偶發的浪漫,是帶母親上好的餐館,吃盡美食,從早先的機車遊北台灣,到後來的汽車環島,都一再讓母親在父親離去數年後仍思念著。
病房裡抱頭痛哭
他對她盡是歉疚
父親留下來的回憶實在太多了,屋內那支壞吉他,曾陪伴他們哼哈過年少情事,再步入禮堂,現在還斜倚在書房一隅;而父親每回旅遊不離身的單眼相機,仍靜靜的安睡在櫃裡,彷彿一切都未曾改變,只是原本的雙人舞,成了母親情路的獨舞。如今,母親有時出遊,也不想子女長伴左右,依舊不改稚氣,任性的對我們說:「爸爸會保佑我的啦。」
「我會保佑你們的。」這是父親拖著不成人形的癟黃病體,在病房對妻兒所說的話。其實,他只是在安慰我們,因為這不是對生命灑脫的無神論者會說的字眼。母親也告訴我,當病房只有他們兩人時,總會忍不住抱頭痛哭。父親一聲聲歉疚,自責不能陪母親走完下半生,他在外頭,對人對事一向一言九鼎,在家曾允諾要帶身旁的摯愛出國,卻遲遲未能兌現,而體內的癌細胞,已與日倍增。
母親隨侍父親身旁,知道自己抓不到未來,只能把握現在。但母親一離開病房,接踵而至的是醫師一回回惡訊的宣告,以及家庭財務的繁瑣。這一段,不應該是母親生命的一部分,母親連失戀的哀愁都未嘗過,如何讓父親這麼放開她的手,直到永久?
時至今日,她總是那句老話:「日子還是要過啊。」雖然母親對人情世故還是那樣看似漫不經心,房內CD唱盤上的音樂,卻一聲聲抖落心頭的思念。她總愛聽萬芳的那首歌,歌詞是這樣的:「就算換了時空,變了容顏,你依然是我眼裡的依戀;就算聚散由命,也要用心感動天……」
【2007/12/27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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