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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02 18:12:08 | 人氣3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藝文賞析】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短篇小說優勝/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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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短篇小說優勝/暗房
編註:2009第六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7月19日公布金榜,聯副自7月20日起陸續刊登短篇小說首獎及二獎三名、新詩獎前三名。因報紙版面有限,短篇小說獎四篇優勝及新詩獎五篇優勝作品,於8月26日起刊於UDN閱讀藝文與大家分享!

【聯合報╱林欣蘋(台北市私立衛理女中二年級)】

那一晚,彷彿在水中,她褪下俗世煙塵,露出魚一般滑溜自在的身軀,向月展露她曾小心隱藏的軀體。

男人從身後摟住她光滑赤裸的身軀,將頭靠在她肩上,鼻息在她頸間吐納,奇妙的濕度與溫度,確實是在水中,兩條寂寞的魚。

「這是胎記?」男人耳語。

她嚇了一跳,掙脫他的雙臂,有些莫名地生氣起來。

「怎麼了?」男人不解地看著她。

她搖搖頭,忍不住想落淚,為著內心被牽動的秘密心事。實在太傻,以為純粹是偶然,才會選擇頭一次,對眼前根本不太認識的男人大膽赤裸。原來,是寂寞使她袒露,而袒露,卻使心深陷囹圄。

懊悔如浪潮,一波波襲來,她急欲逃遁,心慌意亂,竟忘了還在風乾的照片,推開門,大量的燈光流入暗房,男人驚叫著──照片曝光,影像迅速消失,如同曇花一現。

關於胎記,曾有這麼一段跨越時空斷層,卻被她的記憶自動銜接在一起的往事:

小時候,她向母親問起:這個色澤奇異的胎記,是不是姊姊也有?她知道一提起姊姊,母親便會打破沉默,變得熱切:

「是啊!妳阿姊也有,我懷孕那時就在想,以為可以把妳阿姊生回來,可是胎記的位置不一樣,她是長在腳板,妳的卻在背後。」

她曾經聽隔壁大嬸開她玩笑,說:「阿芊本來還在選人家,誰知道哪個好事的經過,以為妳趕不及,往妳背上一拍,就這麼不明不白地來投胎了。」這個說法大約是當地民間傳說,但她卻當真這麼想,覺得自己是不小心走錯了路,給人逼下來的。

那年元宵,家家戶戶都在搓湯圓,她看見隔壁張家三代圍坐在院裡搓湯圓,煞是欣羨,便進屋裡跟母親吵著要搓。母親懶懶地坐在板凳上洗菜,一頭乾燥的髮盤在腦後,見到她也不甚理睬。

「媽,我們來搓湯圓好不好?」

「……」

「隔壁張奶奶她們家……」

「妳知道什麼?!」母親忽然抬起紅腫的眼,憤怒地喝斥「我給妳說什麼是湯圓,湯圓就是全家團員的意思,妳阿姊跟阿爸都死了,我們還能吃湯圓嗎?!」

她聽得目瞪口呆,驚嚇地退後了幾步,一不小心撞到身後的米缸,掩不住眼裡的稚弱與失望,反身便跑走了。

小女孩在屋後倚牆而坐,抬頭望著碧藍的天空裡頭飄蕩的浮雲,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明不白投錯了胎」就感到一陣莫名的悽楚,說不清的委屈,不由得低低地啜泣起來,小小的背脊微微起伏,像一隻受了傷、無家可歸的小乳貓。

晚上,她難過得不願看見母親,竟偷偷跑進外婆房裡,外婆見到她也不意外,挪了個位置,默許她睡在床的另一側。

因為語言不通,祖孫倆平時就很少交談,那一夜,她們仍舊保持沉默。

隔天清晨,她在睡夢間感到一陣溺斃的惶恐,伸起手臂想抓住浮木,不慎撞到外婆床頭的藥碗,瓷碗摔在地上,框啷一聲碎成片片,嚇得她從夢中清醒,連忙翻身坐起,回頭望外婆看去,卻見她毫無反應。

她愣愣地坐了一會兒,腦中一片空白,直到母親推門而入,才發現外婆已經過去了。

她調整焦距,一次又一次,模糊又清晰,就連靜物也難以對焦。

「又錯了!」男人無可奈何地搖著頭,跨步向她走來,在鏡頭前一步步放大。

「妳要用心捕獲眼前的,屏氣凝神……」男人重新對焦,按下快門──喀擦,然後熟練地取出底片。「回暗房定影的時後,妳可以從底片上分辨出一張靜物照的好壞。」

這是兩人認識的三個月又零五天,男人學攝影,是她在一場講座裡認識的,那一天聽完他自信的演講,她大膽地央他教她攝影,而他竟也爽快的答應了。

最初吸引她的並不是男人本身,而是男人口中的那間暗房。

「妳的心念太紛亂了。」不知多少次,男人對她的靜物攝影總是不滿意,「記住,寧靜的源頭不是環境,而是心,假如攝影者心中有千言萬語,必定會反射在影像裡,心端坐如山,照片裡的山才會是寧靜的。」

然而她卻連永恆靜止的──遠山、房舍一類的東西都無法把握,輕易便模糊了焦點,這使她有點懊惱。

她本就有著流動的身世。

回溯她的身世,如同《藝伎回憶錄》裡的小百合,不論將來經歷多少繁華年歲,都無法忘懷的──漁村。

那時候,她與母親、外婆同住在一個靠海的小鎮。

她不太會說台語,因而與外婆很陌生,與母親則是說國語,聽母親國、台語混雜著與她對話。

「奇怪怎麼妳就不會說台語?平平生在這個村,妳阿姊國語、台語都講得真正好。還代表學校去參加演說,不像妳,話太少,又怕生。」

她有一個未曾謀面的姊姊,在她尚未出生時便死了。她出生後不久,討海的父親也莫名地失蹤了。所以,她的童年一直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死亡的記憶在她周圍盤桓不去。

事實上,無論是父親還是姊姊,她都沒有印象,更遑論記憶他們的死亡。然而,從小她便被生活在過去的母親感染,死亡的痛也成了她的痛,痛是一種宿命,一種無從選擇,卻足以將一個人餵養長大的宿命。

考上大學後,她迫不及待地收拾行囊,將她在故鄉少數擁有的──寂寞、孤僻,連同令她自卑至極的憂傷身世一併裝箱,靠著一張象徵叛逃的火車票,遠走高飛。

她虔誠地向天地許諾:再也不回來了。

男人不明白她的身世,卻對她的名字玩味再三:「芊芊?在古文裡不是茂盛的意思嗎?可妳看起來挺枯槁的!」

「那只是外表,心靈可以很豐富。」她反駁。

「所謂枯槁,就是指妳的心。」

年輕時努力掌握生命的流向,渴望凌駕於命運。她以為一旦她成功起飛,便能夠永遠擺脫故鄉的人、事。而今,她卻在母親重病又不願離開漁村的窘境下再度回家。

隨著年紀,母親越來越沉溺於回憶,每次回家,都得聽母親舊事重提:

「妳阿姊好喜歡黃色喔,伊說伊將來作新娘也要穿黃色,可是我不准,平常時什麼都可以依她,就這個不行!新娘子只能有一種顏色,紅色。喜氣洋洋的紅色才像話嘛!伊那時一直跟我鬧,說沒有黃色就不結婚了……」

「我就給伊說,真憨,新娘衣服上可以用黃色的繡線作圖案嘛!阿母的嫁妝是全村最好的縫紉機,而且我好會刺繡,伊才不哭的……」

很久以前,母親便開始縫製嫁衣,繡的是展翼的鳳凰,雙翼鮮黃,腹上的羽毛還有碧綠、荷紫、霞紅……

「妳阿姊啊,總是穿得漂漂亮亮的,伊就是喜歡黃色,亮亮的像日出的顏色,我就用這台縫紉機,給伊作了好多黃色的衫褲……」

母親的壓箱寶,全是一件件早已失去意義的黃色衣物:黃色襯衫、黃色洋裝、黃色夏裝、黃色毛衣……好像偷渡了全世界最耀眼的黃色,但時間一久,那些柳橙般鮮亮欲滴的黃色全都受潮,褪成色澤不勻、有點像學校肥皂的淡黃色,令她作嘔。

小學的時候,有人對她說:「像妳一樣當獨生女最好了,都不必穿姊姊的舊衣。」她當時聽得有些歡喜,第一次有人說她是「獨生女」,聽起來甜甜的,更何況,她是班上少數擁有全新制服的女孩(姊姊的制服,被母親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彷彿受到誰的愛寵。

只是,母親從來不知道她喜歡什麼顏色。

每每思及至此,她的心便會隱隱作痛,後來轉念一想,或許這樣是好的,因為她喜歡的顏色不是黃色,也不是什麼會令人雀躍的顏色,更不可能被母親捕捉起來做成美麗的衣裳,說出來說不定會惹得母親勃然大怒(「那哪裡叫顏色?平平是這個村長大的,怎麼妳就不像妳阿姊……」)。

她好喜歡灰色。起霧時天空的顏色。

暗房裡,無所謂白天黑夜,兩人就這麼日日夜夜沉迷於攝影世界。男人白天要忙個展,只有晚上會回到暗房裡,重新沖洗不滿意的照片。

芊芊的生活則是馬不停蹄地拍照,然後將自己鎖在暗房裡,按照步驟:使用安定劑顯影、急制、定影、水洗最後烘乾。

每當沖洗著照片,她的心便會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靜。暗房,成了她最親密的戀人,在戀人懷裡,她享受著隱私與歡悅。

猶記得第一次聽男人演說時,他高傲地宣稱:「我們總在暗房裡摒棄了時間,然而暗房的功能卻是藉著顛覆生活的慣性,來挽留時間。」

「這麼說來,時間與影像是衝突的囉?」她起身抗辯。

「剛好相反,影像是為了捕捉那些現實生活中稍縱即逝的流年。」

七年前,她正準備考大學,總是留校到深夜才返家。有一天傍晚,她的同學慌亂地跑進教室找她:「芊芊!快點回家,妳們家出事了……」

不等她說完,芊芊拔足狂奔。

母親!她想,難不成她自殺了?這麼久以來,以過往記憶維生的母親、以替姊姊縫製嫁衣為生活信念的母親、以每年祭拜父親為重責大任的母親,也許,終於倦了……

一直到跑進巷子裡,她才明白,原來是屋後的邊房失火。小鎮的房屋毗鄰而建,難以再搭建違章,但她們家是靠海的最邊一戶,有一小塊地可利用,母親便請木工圍了衣櫃大小的空間,鄰人總戲稱「邊房」,裡頭堆滿木箱,全是母親為姊姊做的衣服,足見那些衣物之多,家中早已堆不下了。

邊房失火,幸好發現得早,滅火以後,除了邊房付之一炬、屋子的後牆燻出一片焦黑,屋裡沒事,前廳供奉的媽祖面容莊嚴依舊。

鄰人見到她,全都聚攏上來。

「阿芊啊,莫驚。火已經滅了,只是可憐恁阿母,怎麼勸都像失魂一樣,恁得多費些心給她觀照,知否?」隔壁三嬸拍拍她的肩,輕聲說。

「嗯。我知。」

直到鄰人漸漸散去,她才進屋尋找母親,出於直覺,一個勁地往後院走,果然看見母親,坐在灰燼之中,失了神,愣愣地望向遠遠的海平線,雙手握拳,指甲深深掐進掌中,彷彿企圖抓住什麼。

她費了點力才扳開母親的手指,掌中空無一物,她逼迫自己將滲汗的掌按在母親冰涼的掌上,五指迅速壓下,握緊,然後將母親牽起。

那場火之後,芊芊在屋後發現一棵被燒得焦黑的矮樹苗,根應當是死了,最頂端的枝椏上卻還抽出嫩嫩的綠葉,那麼天真,那麼令人心碎。

某日回家,她忽然覺得母親的房間是更徹底的「暗房」,卻是一間無法給她任何安慰的暗房,當她不得不逼迫自己進入,內心的絕望便會悄然浮現。在這裡,沖洗出的影像並非捕捉自相機,而是經由母親的記憶對焦,然後攫獲那些與她無關的吉光片羽。

她拿著摻入藥粉的水杯,在門前躊躇著,終於輕輕推開房門,一股濃濃的腐壞的味道,混著樟腦、藥膏、混沌的夢境,撲鼻而來,多像是多年前外婆房間所散發的氣味。假如身體衰老的氣味……

「妳回來了?」一個飄忽蒼老的聲音從角落響起,被一室的寂靜擴音。

母親似乎已經醒來一會兒了,身上單薄的睡衣映照出床邊鐵窗的陰影,芊芊已十分習慣黑暗,從一點點光影中便能輕易辨識出母親的容顏:她睜大眼睛,眼中帶著彷若大夢初醒的朦朧,微張著嘴,露出一口壞了大半的黃牙,表現出訝異與困惑。

「嗯。回來了。」她小心翼翼地應答著,手指不由得抓緊杯子。

「是嗎?」母親的嘴忽然誇張地咧開,唇畔的肌肉抽搐著,蠟黃的臉上綻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回來就好,回來真好。來,我給妳看看,妳不在的時候,媽給妳做了多少衣服……啊,嫁衣也做好了呢……」

母親伸出長斑的的手,扶著床邊的矮櫃,使盡力氣欲起身。她倏然一驚,母親到底還是老樣子,並沒有轉好,更糟的,她以為她是姊姊。

「不、不,媽,還是先喝水吧。」

母親抬頭,雙眼明亮閃爍,如同獵犬緊緊盯著獵物,母女四目相交,使得她不由地垂下眼,莫名地為自己並非母親期待中的那個人感到慚愧,再抬眼,母親已重新坐下,接過她手中的塑膠杯,慢慢喝著。

黃昏的殘光在房裡一點一點地推移著,從母親身上移至地面,窗影越來越扭曲,母親仍慢慢地喝著,對周遭的變化無知無覺。

她閉上雙眼,腦中一陣暈眩,無意識地退後,退後,直到再度被黑暗包覆。

終於,她決定不再拘泥於攝影靜物。人,若要能靜觀萬物而自得,得先安頓其心。她的心如海水湧動不安,或許,該用影像將過往定格,免於讓自己老困於時間的漩渦,踟躕不前。

母親睡下後,她帶著相機走到面海的後院。

然後,專注地對焦。

按下快門的那一刻,僅僅一瞬之間,她感覺到腳底下故鄉土地的脈動,聽見東北季風在她耳盼呼喊,天地撼動,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就像前世,大海在她眼中顯得既平和又危險。

恍然記起,她是個看海長大的孩子。

「有新作品了嗎?」男人走進暗房,看見芊芊攤坐在地,滿地的煙蒂垃圾。

「天!妳在暗房抽菸?我不是說……」忽然,男人瞥見地板上形狀怪異的照片,向前一步彎身撿拾。

是一張黑白照,照片中天空色調變幻詭譎,灰灰的海浪翻騰躍動,鏡頭巧妙地捕捉了天光水色,雲朵後閃著奇異的光澤,奔騰的波濤在海面上投下一抹陰影──儘管兩者皆是強烈而單獨的存在,卻在相紙上顯得融合,相互呼應。

照片的邊緣有焚燒過的痕跡,稜角焦黑,不像是直接焚燒,那麼……他望向煙蒂,恍然大悟,內心忍不住顫動。這般黑邊,將整張照片的對比擴展至無限,似乎隱隱向他昭告:「除了色彩,除了你所賴以維生的光,還需要質感,而它正來自於……」

他驚駭地瞪著她,欲言又止。

你看得出來嗎,明暗之外的海水的溫度?

你聽得見嗎,浪濤聲之外的我的心跳?

你能分辨嗎,影像之下藏著女媧造人時捏進泥巴裡的情慾哀樂?

然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望著照片,目光一吋吋地在焦黑的邊緣遊移。

暗房裡,她再度感覺到赤裸,彷彿被顯影。

閉上眼,肩頭忽地感到輕微溼熱的氣息,他的唇湊近她的耳,近得她幾乎要落下淚來。恍惚間,他耳語著:鹹鹹的,是海水還是眼淚?

海水,光影,明暗,都是她的眼淚。

 

引用:http://mag.udn.com/mag/reading/storypage.jsp?f_MAIN_ID=392&f_SUB_ID=4161&f_ART_ID=209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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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落葉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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