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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人／暗部

【聯合報╱顏忠賢】 2009.09.02 04:17 am

想起我活過的這一生最早回憶 的某些畫面的隱約。 那種光不見了，黑暗來了，所有看得到的東西逐漸看不到了，世界就在眼前逐漸消失，而小時候的我卻完全不能動，而且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這種時候，旁邊的人竟都不在了，所以必須自己去面對這種未知的巨大變化，也面對自己因而發生的未知的巨大恐懼。 因為，那時被放在房間裡的我，所記得某些暗部的深處令人害怕。 因為，那時候的黃昏更冗長，蔓延得更久，房間更窄小，更暗，更深，更繁複，是一種無窮無盡的……暗部。我好像聽得到樓下的家人尋常地說話、走路、開門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也聞得到燒水的、切蔥的、做菜的、油炸的種種氣味，知道他們在從事一些他們應該做也一直在做的事，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畢竟那時被放在房間裡的我真的太小了。 而且，是完全不能動的。 近來，也有一段時日是完全不能動的。因為生病一直沒好，只能躺在家裡，由於太長時間不能吃東西，而全身無力到有點昏亂；一直在睡，偶爾醒來，旋又睡去；始終沒有完全醒，總在寤寐之間，而且因為只有一個人，太長時間沒有說話，甚至進入一種彷彿失語的狀態。 通常在這種情形下，我會開電視，不停亂轉台，也不是要看什麼節目或什麼頻道，只是要看，看什麼都可以的那種渙散感；甚至，只是開著電視，但不看，只聽聲音；更不耐煩時，就轉成說英文的頻道，而且不能是電影或影集的那種劇情、配樂、音效都太過明顯而集中的HBO或CINEMAX，連DISCOVERY或旅遊生活頻道都不行，頂多是CNN或BBC之類只有音調刻意扁平而無個性地說話。但最好是連語言都聽不懂的，如NHK，刻意地疏離到只變成一種打量遠方的淺淺聯繫，一種仍有什麼還存在著的殘留氣味，或，僅僅是一種「好像只要還有人活著就好」的更微薄的指望。 其實，這是一種讓所有的熟悉都變得很陌生的某種自欺，像《魯賓遜漂流記》、像《我是傳奇》、像《瓦力》……在這些科幻片或災難片的片段，看過那在某回戰役或巨變的慘劇發生後，倖存但被整個文明遺棄的主角，會用維繫這種自欺來活下去。維繫自己的「好像還活著，還和以前一樣也和大家一樣活得好好的」那種幻覺，來遺忘「被遺棄」這件事的殘酷，才能想辦法活下去。 但，有時候我甚至連這種自欺都不想維繫了，因為已疲累失神到盡頭了。所以，連電視也完全不開了。 進入完全的空虛。 那種空虛，到了天快黑的時候尤其嚴重，就好像突然滿起到了快溢出杯緣那麼的誇張明顯。在那種時候，往住會使已然疲累失神到盡頭的我更陷入一種很怪異又很熟悉的害怕，或說，陷入一種更早以前有過的莫名感傷。 【2009/09/01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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