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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妳問我有關於童年的回憶,我可以告訴妳的是,那個夏日午後的一切。我與一個綁著麻花辮子的典型陽光女孩在走廊上嬉鬧追逐,當我們穿越操場的時候,突然一陣狂風有如蝗蟲過境般擣翻漫漫塵沙,把她的頭硬是刮低下來。
我停住腳步,隔著濛濛沙海回頭看她的模樣,那或許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對異性的衝動……
可是有些事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去對妳講。
那天下午的第一節課,她把鉛筆像利鑿般的握著,拿起我媽買給我而我也一直視為寶貝的藍色皮製雙面鉛筆盒,恨恨的往它的表皮戳。她拼命的旋轉筆頭,筆尖被摩出一層又一層的油亮黑粉,有些附著在傾斜且劇烈晃動的表皮,有些則滑落到小木桌上……
一段時間後,她總算成功的在鉛筆盒上鑽出了一個洞,接著她又把深入洞內的筆桿上下挑勾,扯出了一團又一團填充在鉛筆盒表皮內的鵝黃色棉戎,直到整個表皮被她完全掀開為止………
我一直目睹著自己鉛筆盒整個被肢解的過程,卻不知為什麼沒去阻止她。是捨不得她停下來而讓她一直延續這樣狂烈的動作?是享受沉浸在一種不知名的快感而失去阻止的力氣?
我不曉得,所以我無法跟妳講那種猶如同罪惡共舞的快感,那種為了觀看犯罪而不得不變成共犯,去對媽媽撒謊鉛筆盒在學校不見了的小小罪惡……
如果妳要聽我童年的回憶,我可以跟妳講我跟我弟一些無聊又幼稚的遊戲。
在房間裡互相吐口水,或者扮演起電動玩具雙截龍裡身穿紅色和藍色皮衣皮褲的兩個角色,吵到老媽受不了跑進房間各賞我們幾巴掌為止。
可是我無法告訴妳,一天爸媽不在的時候,我在燈光全暗的客廳摸到一隻掃帚,我跑到房間去開始狂打我弟。我弟被我打得一邊哭喊一邊求饒:
『哥,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啦!…………』
其實他壓根沒作錯什麼事,也沒惹到我什麼,只是在我摸到那把象徵家法的掃帚同時,一股至高無上的力量讓我心緒不寧讓我血海翻騰,讓我似乎不得到某種哀嚎求饒的臣服訊息決不善罷甘休……
這種事我真的無法告訴妳,因為我不曉得那時候為什麼會對我弟這般殘忍,即使是現在仍心懷愧疚…………
妳想要知道我童年的記憶,我可以用有如雲淡風輕般的口吻對妳娓娓道訴,雖然現在跟我爸的關係有如朋友般親密,但是他當年那些令人髮指的不當管教我一直無法淡出。只是幾個加減乘除的數學概念不夠,每個晚餐時間我都得在電視機前用蹲馬步打拳的姿勢哭著數數兒,並與老弟輪番上陣,成為親戚朋友面前晚餐的餘興節目。或者只是幾個不經意的小動作讓權威不順眼了,就很可能換來碗盤筷子或者是半滿的啤酒罐往身上招呼。
可是我無法告訴妳,我當時真想殺了他,知道力有未逮後,只好做些用自殺的具體行動來換取他老淚縱橫悔不當初的白日夢。如果不是彿洛依德夢的解析,包括那些與母親不倫的夢境,這些林林總總的幻想可能都會成為我終身覺得可恥的私人密藏。而這些,我實在無法直接了當的告訴妳來讓妳產生誤會…………
妳如果想聽我說關於童年深刻的記憶,我或許會依著妳的期盼,講些那個年代我一籮筐因為調皮而引發的蠢事。事實上我也只能講這個來博取妳的好感及青睞。可是這並不代表童年只是天真無邪的形容詞!
對我來說,罪惡最可怕的地方,是在於找不到罪惡的源頭,也許它早伴隨著我的靈魂一起投胎到肉體上,埋藏的罪惡之果等待被抓出子宮而後獲得滋長直到蠶食全身…
每思及此,我都不禁要為自己的處境暗自慌恐揮汗,而我又怎能用輕鬆閒聊的態度,跟妳明白訴說這種極度隱私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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