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編自香港小說家黃碧雲《七宗罪》之《忿怒》、由馬來西亞“禾劇場”高俊耀改編且導,並與來自台灣的戲劇工作者鄭尹真聯袂演出的同名戲劇作品,終於可藉著本年澳門城市藝術節的機會,原班人馬來到澳門的曉角實驗室演出了。這個曾經入圍二零零八年台北牯嶺街小劇場最佳演出、並獲得同年台北藝穗節“明日之聲”大獎的作品,觀後實感當之無愧,而且更是一部供本地戲劇工作者的優秀參考教材。
高俊耀把原著中數個發生在同一公屋裡的故事,以小孩“九月”的視角,展開並逐一聯繫及呈現在觀眾眼前:朝不保晚的失業工人未夏,經常因為弟弟的詐騙罪行而惹來追討毒打;為新歡背負具額債項的妓女瑪莉,與未夏有著離離合合的戀情,二人為愛窒息,也在壓逼的生活中儘力張口呼吸。他們嘶喊、他們逃跑,卻逃不出那丁方的空間。一生以收集垃圾並供養兒子的的“垃圾婆”劉玉寶與只懂小愉狗摸的老人七仔,那是他們自己的意願、還是甚麼令他畢生難以挺起胸膛過活?彷如“人球”的九月,被虐打、被性侵、被遺棄,最終雖然長大成人了,但那滿身的傷痕和流落街頭的境況,這又是誰的錯?更有那頭只可從垃圾堆中尋食的流浪狗,悲鳴吠叫,甚是悲涼。五人一狗,他們都苟且殘存於社會陰暗角落的現實,可是生存的意義又是甚麼?
演員二人藉著穿上在地上圍成圓圈的衣服,帶領觀眾突破時空限制。窮得只餘背心的未夏、性感短裙的瑪莉、格仔恤衫的年輕九月、頭帶布紗的垃圾婆、殘舊夾克的七仔,每角都配合著演員的肢體被演繹得活靈活現,這應記於二人感情豐富的面部表情,以及那“交錯”的演繹方式:未夏與瑪莉在單位內的對話與衝突,不是一般的眼神交流與相互動作交代,而是二者同時面向觀眾,沒有實質與角色觸及和對話,卻是跟前方的虛無做戲。根據高尹真在演後座談的解釋,這是一種相互交流卻同是存在於自己空間的狀態,就如二人對話,溝通的只是透過身體和言語訊息傳遞,實際上各自的思想仍是存在於個人的空間裡。此外,九月憶述被性侵的一幕,鄭尹真扮演“外在”的九月正依傍在“樓梯”(以cube
/ 立方體搭建而成)之上,用天真無邪的語調訢說著被侵犯的過程,同時間瑟縮在道具之下的高俊耀,時而驚恐地縮作一團、時而掙扎地磞緊四肢,狀甚痛苦,兩者的形象和聲音的傳達,一起把九月的內心世界傳到觀眾的眼睛和耳朵,直達腦際。
舞台並沒有多餘的道具,只有遍地的衣服與舞台正中央由八個cube組成的立體組合。那是九月俯望的樓梯、是未夏家中的檯櫃、更是原著《忿怒》中垃圾婆上上落落的旋轉梯……。本地製作的戲劇大多會使用道具的更換來表達不同的場境,以產生轉換劇情的空間效果。但是場境更換太多,定必影響觀眾對劇情的串聯,而搬動道具所發出的聲響以及工作人員的走動,也會對觀眾的注意力和集中力構成影響,如果是“一幕到底”的演出,當然可使劇情達至一氣呵成,但卻對編劇、導演、演員構成相當的壓力。在《忿怒》中,只見鄭尹真扮演的垃圾婆一邊在收垃圾,高俊耀則在旁不斷搬動著cube,就如垃圾婆在旋轉梯中不斷的往來,在鄭尹真神似的演繹下,觀眾都被她帶領著、走入狹窄的旅旋梯裡去了。小小的數件立方體,只要能充分發揮其想像空間,並配合演員的相應演出,要轉換時空交代劇情,又何需大費周章、勞師動眾?
演出完畢,觀眾在報以熱烈掌聲之後同時離去,只餘下不足一半的人數參加演後座談會,當中更發現大部份是從海外而來參與本年城市藝穗節的藝術工作者……,真奇怪,本地的觀眾都往哪裡去了?雖然如此,卻無減風趣的高俊耀與鄭尹真與現場人士繼續進行交流、和剖析《忿怒》之中的表演方式和蘊藏的深層思考:流浪狗的肢體模仿調整、故事選段的源由、道具裝置的構思、多種語言分配的考慮、故事情節的表達等等。一席話後,著實所獲甚豐,卻同時對本地劇場觀眾不甚熱心參與演後座一事,甚感唏噓。舉辦演後座談的目的,是解答觀眾對演出內容的疑問,以此更透徹認識表演的深意,甚至產生反思。而演出的藝術工作者/演出藝團亦可同時收集寶貴意見,透過互相的討論,得以不斷對表演作出改進,實在是一互學互長的過程。但是在《忿怒》的演後座談裡,為何未見熱烈的掌聲與參加演後座談的人數構成正比?
藝術活動需要普及化,這是不爭的事實與共同目標,因此表演所要傳遞訊息和討論的對象,理應不只局限於相同界別的“行家”啊!誠然,行內人懂看門道,所提出的問題和意見自是更見精準,但普羅大眾的聲音仍是有它存在的必要性;如何吸引觀眾在觀演之後留下,並踴躍參與座談,亦是包含在現時整個演出的重點考慮一環吧?否則,縱使演出有多好看、對觀眾有多大的思考衝擊,但大家卻只能停留在自身的理解與猜測,不單對觀眾是一種痛苦(誰敢判言每個演出均是完全理解?),也間接讓演藝項目的生命被縮短了。
創作和創意,無疑都是獨一無二的構思發展和實現過程,但當本地越來越多的藝團前仆後繼地排演經典之作,各界又有否忽視了更能(被逼)發揮創意的小劇場發展?不少藝術工作者窮十年時間自困在象牙塔裡默默苦思,希望作品最終能“一鳴驚人”(更多的是一鳴之後再不驚人),那何不步出塔外走走,看看有誰已經把自己以為獨特的“創意”實踐出來了?相信大家在發展和推廣藝術的心意志向都是相同的,來個高高興興的論交流、談創作,也是一個對沒人賞識的抱怨、缺乏支持的哀鳴得以消減的好辦法。說不定在某場的演後座談裡,您將會獲得產生新衝擊、新思維的動力;也是好好讓政府以至市民大眾知道,本地的藝術氛圍,除了“和諧”,更有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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