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腎臟移植,最感謝的是妹妹。妹妹打小是一個單純樂觀的女孩,小我八歲的她總愛跟在我身後,遇到困難也總會找我商量傾訴。在我眼裡,她一直是個需要被小心呵護的女孩,生命中不該遇到坎坷或挫折。
然而人生總未能平順適意。出社會後,她也經驗了一些痛徹心扉的事件,遭遇了料想不到的情感傷痛。我雖心疼她的處境,卻無能幫她走出悲慟,只能靜默地陪在她身邊,讓她知道家人永遠是療傷的最佳歸處。
陪我進行移植配對檢驗時,她面對醫師詢問個人資料,都能坦然地陳述過往境遇,似乎真的走出了陰霾,我在一旁聆聽,既心疼又讚佩。
一個身體健康的人,竟願意捐出一顆腎臟,承受日後可能病變的風險,這分恩情,我雖無從回報,但心底默默許下陪她一輩子的承諾。
當我術後因藥丸事件身體陷入僵直而接受精神醫師諮詢時,我提到了對於妹妹的愧疚,我心疼她不但得無端承受手術的疼痛、缺少一顆腎臟,還一個人獨居在台北,種種不捨,讓我對她充滿感激與歉意。可她卻透過簾子哽咽地安慰我,叫我不要多想。這一份無私的奉獻與愛心,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
住院這段時間,老公一直陪伴在我身旁,小心照料我的需求。我躺在床上,看著他的背影,有時見他陷入沉思,不知他的內心在思索些什麼。雖然對於手術的過程,我已有了先備的了解,但真正一關一關的進行時,老公實為我心中的支撐,如果沒有他的陪伴,我或許早就潰逃了。
看似堅強地陪伴我的老公,其實曾躲在廁所偷偷哭泣,我想他是不希望讓我知道他的憂心,要為我扮演一個可靠的伴侶。他亦步亦趨地隨著我到處進行檢驗,當我被推送到洗腎室置入透析管線後,溫柔地握拳為我按壓傷口,他的手溫透過紗布蘊染地撫慰了我適才的驚慌,傷口的疼痛似乎也因而被平息了。
不知道當我在手術室接受開刀時,他守在外頭心裡有多煎熬?可當我回到病房,陷入瘋狂嘔吐期時,他隨侍在側,又安慰、又拍撫地照料著我,為我擦拭唇邊口水時又極其的溫柔,種種親密的舉動不但消減了我的痛苦,還灌入了安定 的力量。
只要我感到任何不適,他都會立即向護理師反應,希望能趕緊減緩我的疼痛;當我身體因姿式固定而痠痛,他會溫柔地為我按摩,盡力舒緩我的難過;吃飯時,為我消毒餐具、稱量食物;夜裡點滴滴完了,他立即起身呼叫護理師。住院期間對我的照顧無微不至。即使他因睡眠不足而引發嚴重過敏,卻仍不以為苦的處處以我的需求為先。甚至為了向上天祈求手術順利,他還許願為我吃一年的素。我何其有幸,能嫁得如此體貼的郎君。
母親愛女雖說理所當然,但對於早該經濟獨立的我而言,母親卻主動向我提及手術的費用要由父母來全部承擔。這不是一筆小錢,但母親竟還擔心我因此感到愧疚,再三安慰我只要能手術順利,她別無所求。
打從術前的一連串配對檢驗,母親比我和妹妹還要憂心。在第二次抗排斥檢驗失敗時,我尚不覺緊張,母親卻苦惱地求神保佑,憂慮不已,害我後來都不太敢向她報告任何訊息。直到最後評估通過,母親終於鬆了一口氣,並且開始熱心地提早準備住院的事宜,時時打電話提醒我諸種住院的注意事項。
住院期間,母親雖負責照料妹妹,但也時常關注老公是否能細心張羅我的身體需求。爸爸雖然沒來醫院幫忙,但向來只做而不說的他,私底下買了一台40吋的電視,裝置在我和妹妹的臥室,希望我們回家休養時不至於無聊。爸爸對我們的關心就像傳統男人般,不善於言辭,而是施諸具體的行動。
其實,婚前我罹患腎臟病一事,我們並未告知公婆。一方面怕他們擔心,但我心底真正的憂慮其實是害怕被嫌棄吧!婚後,我的外表並未顯露病徵,不知情的人都以為我健康無虞。直到醫師建議我要洗腎或接受移植時,我和老公也因擔心徒增公婆憂心,所以除了告知小姑,依然將公婆瞞在鼓裡。直到手術順利結束,我才讓老公告知他們。
原以為當公婆知道事實後,可能會怒責我們,正當心裡忐忑不已時,卻傳來公公聽到我手術的消息時擔心得哭了,婆婆也可能因為一時震驚,耳壓失衡而去看診。
隔天,婆婆就迫不及待的來成大幫忙照顧我,夜裡她讓累了一段時間的老公好好安眠,每每聽到我翻身或點滴滴完了,就忍著睡意呼叫護理師。當我終於拔掉尿管可以自行如廁時,她更時時陪在身旁確定我的安全。甚至幫我將尿液倒入量杯,計錄尿量,視我如女兒一般的關懷照料,令我備覺幸福。
兩位小姑因為我不能會見訪客,所以沒來醫院相陪。但雅雲小姑得知我住院,毅然取消宜蘭的旅行,不但賠了保證金,還和姑婿特地從高雄冒著大雨為老公送來補給品,再當天返回高雄。此外,又前往我們家澆花、繳費、打掃,幫了我們許多忙。遠在台北的雅青小姑也打電話來為我打氣,語氣裡充滿了關懷,如同親姐妹般的情感,也為術後恢復期的我帶來十足的能量。
我何其有幸,因為自己的病情牽累了這麼多的人。在網路上又有那麼多的親友捎來鼓勵與祝福,突然間我覺得自己彷彿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似的,感受到無限的溫暖。
窗外的風雨繼續呼號猛落著,沒有停歇的跡象,可我在醫院裡卻得到了極度的盛情,沉浸在親友的親切關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