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來了一隻臉頰大大的白底虎斑貓
苦瓜臉,貓如其名,有著下垂的眉眼、抿得緊緊的嘴,整張表情就像為了生計愁眉苦臉的不快樂青年。他獨來獨往,不喜與我家附近那群已TNR的浪貓食客們往來,想吃飯就靜靜地來,吃完罐頭不會久待,即刻離去,繼續他的俠客之行。
起初會留意到苦瓜臉,是因為家中的兩隻貓兒習慣坐在落地紗窗前看風景,為此,爸爸放了兩張粉紅色塑膠椅,成為他們的特等席。有一陣子甚至連郵差先生都打趣地說,來送掛號信,只見兩隻家貓在窗後瞅著他,也不能請他們蓋掌印簽收啊。總之,雙貓平時就坐在特等席觀看日常,從天亮到夜半,同一條小巷、來來去去的路人、街貓與家犬,他們看得有滋有味。直到有一晚,家中年紀較小的貓咪吉吉突然開始吼叫,隨後聽到紗窗被抓得沙沙響。過去一探,才發現吉吉對著窗外一隻臉頰大大的白底虎斑貓怒吼。吉吉在這頭氣得跳腳,尾巴都炸毛成松鼠了,那隻白底虎斑貓就只是在屋外,動也不動,靜靜回看著他。
那就是苦瓜臉。他的名字進化史是這樣的:白底虎斑、表情很苦的那個、苦苦的那個,最後不知不覺就定案下來,我們都叫他苦瓜臉。
第一次的碰面,為了平復騷動,爸爸趕緊拿出一只罐頭出去供奉苦瓜臉,試圖要讓他走到吉吉看不到的地方「私了」。苦瓜臉也不客氣,瞬間吃得一乾二凈。在他吃的過程中,吉吉依然在屋內跳上跳下,彷彿在控訴:「為什麼要餵他!」因為他製造的聲響實在太大了,爸爸還碎念他:「要懂得分享!」
沒想到,苦瓜臉一試成主顧。他總是在半夜前來,面對給食客們的乾飼料一碰也不碰,安安靜靜地來到吉吉的特等席面前,而吉吉一看到他就會開始「落人」:吉吉曾試圖要家裡另一隻老貓嚕嚕為他主持公道,但在書櫃上補眠的嚕嚕並不想加入這場混戰,吉吉只好匆匆回到戰場,繼續炸著他的松鼠尾巴對不速之客大吼大叫。從此,只要吉吉一叫,家人們就知道苦瓜臉又出現了,一面安撫鬧彆扭的吉吉,一邊用最快速度拿罐頭出去招待客人。吉吉成為苦瓜臉的門鈴。有時候,吉吉在特等席睡著了,苦瓜臉會特地揍紗窗一拳,驚醒吉吉,讓同樣的劇情再次上演。
他變得好瘦好瘦,臉上多了幾道傷疤
不是沒想過也把苦瓜臉誘捕結紮原放,尤其有一陣子看到他來吃飯時,右前腳還流著血,地上都是他的血腳印。但是如同他懂得善用沒見過世面的家貓作為提醒人類開飯的鐘聲,懂得分辨罐頭才是貓界的高級貨,他也知道那個擺著香香食物的奇怪籠子肯定有詐。有好幾次都以為逮到苦瓜臉,可以幫他治療傷腿了,未料偽裝的布簾掀開,誘捕籠內是其他貓食客,一臉驚嚇,彷彿在問:「我是誰?我在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而苦瓜臉就躲在暗處靜靜地看。就這樣,結紮了好多我們以前也沒看過的街貓,苦瓜臉始終帶著他的傷腿走來走去。我們心中都想著,他的腳也只能這樣了,希望他能有最好的造化,同時也有心理準備,也許有天苦瓜臉會突然不來了。
前年四月,因為我們的疏失讓吉吉走丟,不只內心空了一塊,苦瓜臉也少了門鈴報信。雖然我們也有固定在睡前瞄一眼門外是否會有等待罐罐的身影,但苦瓜臉有段時間都沒現身。直到有一天,在台北加班的我接到爸爸的來電,他興奮地說苦瓜臉又出現了!他的復原力驚人,右前腳雖然看起來跛跛的,可是之前老是流血化膿的傷口已經復原;他變得好瘦好瘦,臉上多了幾道傷疤,但表情依然是一個憂鬱青年。爸爸趕緊雙手奉上罐罐,但因為苦瓜臉太心急,嫌他放飯放得慢,伸出貓手試圖將食物搶過來,爸爸反而被抓傷,打了一劑破傷風。不過,這些疼痛(據說注射破傷風針劑比貓抓痛多了)都不比重新見到苦瓜臉的喜悅來得強烈,爸爸不停在電話裡讚揚苦瓜臉福大命大,真不愧是走在江湖的貓,他的那張苦命表情也在我們心中晉升為不苟言笑的帥氣浪子俠客了。
至今苦瓜臉依然會來家裡吃飯,有一陣子家人們之間的日常問候語就是:「最近有看到苦瓜臉嗎?」作為我家的食客,我們一期一會,每次都用一頓罐罐的時間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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