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到了一場教訓,看似中立且熱心的公親,也只是自我概念的想像,有時早已深陷事件風暴裡,變成代罪羔羊的事主,竟然不自知!
此行回德國過聖誕節,原以為是溫馨的家庭團聚,最後竟演變先生與婆婆天天吵架、叫囂的火爆場面。
其實,真的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衝突,也一如先生所言,一切都不過是家族慣性的衝突模式,永遠像泥沼般地走不出去,也進退兩難地不知該往何方。
婆婆向來就非常強勢,控制慾非常強的她,就是擅長利用疲勞轟炸的攻勢,讓所有人投降。就像先生不過是想在除夕晚上買煙火,製造一些歡樂的氣氛,一早上看見報紙上各家超市大打煙火商品的廣告,他就興之所至地說:「我吃完早餐就去買煙火,再浣一點都要銷售一空了呢!」
先生話才說完,婆婆就從廚房裡走出來,開始當面碎念,「為什麼要買煙火呢?!浪費錢又無意義,小孩要早早上床睡覺,你放煙火給誰看?!你要看就從窗戶外看人家放就好了,幹嘛自己去買…」
先生埋在報紙堆裡,完全不理會婆婆婆的連珠炮,我在一旁靜默無聲,裝做沒聽懂,不過暗忖待會可能要提前引爆強大火藥庫了!
果然,婆婆從廚房、飯廳之間來回碎唸半小時之後,果然,燃點已經到達!
「我告訴你~」婆婆話還沒說完。
「你不用再說了!現在給我閉嘴!立刻!」先生突如其來地吼了回去,「我就是要買煙火,我已經做了這個決定,你不要再干涉了!」氣呼呼地走到樓上去。
當場,我與孩子陷入無聲靜默之中,是一種寒蟬效應。
「這下好了!」我心想,原本早就低氣壓的家裡,又被這一番爭吵,給炸開一個大窟窿。
婆婆在廚房裡碎念著先生的不是,然後口口聲聲的又是覓短尋死,「這個家早已容不下我了,我乾脆離家出走好了!我到底要去哪裡呢?」
其實,婆婆的這些情緒性語言,我早已聽了上千遍了,當然沒有一次實現,但卻也每次具有同樣的威嚇效力。
「反正我待會用走路去美容院,能不能回來也不知道,我不過就是一個惹人嫌的老人嘛!也沒人管我的死活!」
乍聽,還真以為自己在看台灣「台灣霹靂火」之類的爛芭樂連續劇。
接下來,支氣管炎尚未痊癒的我,得一、二樓上下來回氣喘吁吁地奔跑,企圖打開他們母子間的僵局。
我為什麼那麼心急呢?因為婆婆十點要去附近的美容院洗頭,外面大雪紛飛,而先生又要開走婆婆的車,我還是希望先生可以在買玩煙火後,順路載婆婆一程,以免他老人家又想東想西,或者走在天寒地凍地路上,更顯孤寂。
我遊說了先生,請他主動化解僵局,不過就是載婆婆一程嘛!但是先生很無奈地跟我說,這就他母親演出的標準戲碼,數十年如一日,他老姐與老哥,還有姊夫、兄嫂也都跟他母親吵架決裂了,看來她的控制欲已經變本加厲到無法自知與自制。
我是未置考否啦!畢竟我也才嫁到他們家十年,整個家庭的恩恩怨怨我真的是不清楚,但我只在乎整個假期的家庭氣氛,總不能持續地低迷吧!
後來先生答應要婆婆帶自己的手機,洗髮完畢之後Call 他,他就過去載他回家。
我很興奮地趕緊下樓與婆婆溝通,請她帶上手機與撥電話給先生,這樣就可以省一段路程了。
沒想到,婆婆依然憤怒地碎唸著:「我就是不帶手機!我就是不打電話給任何人!我就是要自己走路!你們不用管我的死活了!」
唉!我百般地遊說,以及換不同的說法,也試著為先生緩頰,眼下已經都辭窮了,但是還是被婆婆怒目以對。
她的意思就是我這作太太的也不像話,先生要買煙火也不制止,根本是腦筋有問題。
我滿臉愕然!
我承認,自己向來對於先生的提議,大多是樂觀其成,因為他既然已是成人,就有他的自由心志,所以他要買電動遊戲搖桿、昂貴音響設備,或者打兩天一夜的線上遊戲,我都任由他去,只是頂多會在他想買BMW跑車時,請他多想想這車是否能塞上我們一家子,如此而已。
從小,看過我母親的狠毒言語暴力,以及父親的相向,我很早就認清所謂弱者的暴力,其實是很容易不自覺的。我不願重蹈母親的覆轍,也願意學習尊重先生的自由意志。
煙火,不過是件小事,全德國都在午夜零時的短短十五分鐘之內,盡興地放煙火,這有何不可呢?
我覺得婆婆顯然小題大作了,用碎念把先生逼到了退無可退的角落,然後招到厲聲反彈,卻又把所有怒氣加諸在我身上,開始攻擊、數落我種種不適合為人妻的莫須有理由。
我只是傻眼地看著一切,心中不斷思索著,衝突的強大破壞力,原來不在於表象事件的言語不和與意見相左,或者是情緒的肉搏衝撞,原來,把自己當作受害者的心念,才會永無止盡地攻擊自己與他人。
說實在的,婆婆對我的任何言語攻擊,在聽的當下我只是讓它調頻離開,只剩下嗡嗡作響的雜音,但我的心眼卻是看到一種負面能量的衝撞,甚至是毫無頭緒地埋頭踐踏著一切,彷彿是一頭莽撞又驚惶的野獸,自己早已血淋淋,而周遭更是破壞得土崩瓦解。
無解。但我卻在將自己抽離的當下,有一份深沉的悲哀,人何以若此呢?我自問,是否也如此以強大的破壞力,來摧毀眼前的幸福呢?我到底在怕什麼呢?我又在逃避什麼呢?這負面心識模式的原委,究竟在哪裡呢?我有勇氣去面對自己的鬱結嗎?我願意重新選擇面對的角度嗎?我願意回到愛的本身嗎?
事件,沒有落幕。那衝突的火藥持續累積著。
先生無力地說:「我母親已經把家族所有人都得罪了!我姐姐已經半年都不打電話給她了,我哥哥與嫂嫂多年與她不太往來,連孩子也是一年才來這裡一、兩天就帶走,她到底還知不知道,只剩我們願意理會她了!」
我陷入無言,卻一直在尋思著婆婆的外顯行為,給我自己什麼的啟示與開悟的隱喻呢?
「這就是永遠無法解決的!只是讓衝突在有一天兩方都無法承受時,完全地逃避而不再見面!」先生很沉痛地說著。
於我,公親變成事主的慘痛事件,但對於我,也不只是倒楣認栽而已,我隱隱看見了一種罪咎模式,引發了匱乏、恐懼,乃至攻擊的慣性,我也在其中感謝所有人的受苦,並自淨其意,也問自己:「究竟讀懂了哪些訊息呢?」
這門功課很長,我還在慢慢地學習,學習看見那破壞模式的結構,以及愛的失落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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