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是我的生命,而我,也在她的生命裡。
我如果不快樂,如何能與她分享活出生命的自在呢?我希望女兒能有美麗人生,但是假使我把自己過得如此晦澀,我對女兒的期望,能有任何憑據嗎?
【相機事件】
京都臨行前,我的相機出現問題,也許是鏡頭損毀,或者CDC壞掉,出發前幾小時,我把相機拿到修理師傅做鑑定,幾位一致搖頭,換鏡頭要八千塊,不值得,乾脆買新的吧!
既然大家都放棄我的相機寶貝,我乾脆把相機帶到日本,想聽聽Canon原廠修理師傅怎麼說。
星期六一抵達,我就拎著相機去京都車站Big Camera賣場三樓,詢問修理站的意見,雖然語言不通,但是大致問出梗概,只是要把相機送到大阪,修理時間長達2~3星期,而且賣場不幫我保管相機,只要他們一通知我取件,我就得趕緊領回。雖然己經溝通,看可否郵寄,或者請人代領,但服務人員搖搖頭,因為他們無法承擔保管責任,而郵寄也有風險與稅金問題。
眼看這次短短九天的旅程,大概也無法修復,我只能靜待星期日晚間先生抵達時,再跟他報告狀況。
先生向來對我的能力有所質疑,完全不相信我詢問來的結果,星期一再次跟我拿著相機,要我當著他的面確實再問清楚。
我把相同問題覆述一遍給服務人員聽,先生則在一旁插腰,看我如何溝通,眼見服務人員的回答與星期六那位一致,我則進一步請教服務人員,在遊日旅行天數有限的情況下,是否還有其他可行的方法,例如我直接把相機送到大阪維修站,是否能縮短修理天數呢?
這時,服務人員很客氣地請我稍等一下,因為他也不清楚詳細狀況,得打電話到大阪去問問。
這時,我趁服務人員打電話進行了解時,才剛轉身跟先生解釋一切時,他就開始破口大罵:「你是笨蛋喔!你現在問的結果,不就跟你星期天晚上跟我說的一樣嗎?現在就是沒辦法修了,你幹嘛還跟服務人員浪費自己的時間呀,你真的是做事一點效率也沒有,成天只會做一些無意義的事情,不管你再如何努力,每次的output都是一樣,零!」
先生像教練一般,把我方才對服務人員詢問的程序全攤開來,重新再次次序排列,並堅持我本該如此逐步詢問。
「你問得顛三倒四,英語表達能力又不好,我看服務人員根本沒搞懂你要什麼!我簡直快瘋掉了!」先生又是情緒性的攻擊,從我的英語能力、說話邏輯,到口語表達能力,每一件在他眼裡都不忍卒睹。
我被先生劈頭蓋腦地數落了一番,腦門又是一陣亂轟轟的,真不知該如何回應,但是身邊的女兒們一臉驚懼,看見她父親又破口大罵我笨蛋,他們弱小的身軀有點緊縮,尤其Rebecca的眉頭緊縮,快要哭出來的無助。
我先低身告訴他們,我跟她爸爸在討論事情,出現了一些意見上的差異,我會繼續溝通的,請他們先到賣場另一端去看電視。
先生作勢轉身就要離去,直言我是一位只會浪費時間的笨蛋,總是一再重複著愚笨的戲碼,他不願再浪費時間了。
「請給我與這位服務人員,一個學習的機會,好嗎?我們都想知道,在諸多條件的限制下,我們還可以如何找出解決之道?況且他已經努力在幫我們聯繫當中,你這麼怒氣沖沖的走掉,這是非常失禮與侮辱他人的,請再給我一些時間,就算這次無法修復,也是得到一些資訊,作為下次提早作準備規劃。拜託你了!」我忍住心中被羞辱的痛苦,緩緩地說著,希望能安撫先生的憤怒。
先生依然充滿情緒,惡狠狠地瞪著我,我知道,他向來都覺得我比他笨,也無法搞定任何事情,不像他事事成功如意,尤其這些年我失去社會位階與缺少固定收入,果然是人微言輕。
先生這種輕蔑的眼神,雖然當下惹得我很想哭,不過礙於公眾場合,我又慣性地隱忍未發,只是在心中數息,希望找回失序的能量。
就在我慌亂的同時,我突然想到先生想要買讀卡機,就建議他先去賣場那一頭看看,可以節省他等待服務人員詢問原廠的等待時間。
「你不知道讀卡機是在另一層樓嗎?你現在正浪費我的時間耶!」先生冷冷地說著,依然堅持離去。
我趕緊找另外一位服務人員詢問,讀卡機賣場明明在十步之距,而不是先生講了二樓,我還是帶著先生過去看,再次誠懇請求耽擱他一些時間,就算他認為我做事缺乏效率與效能,但這畢竟也是我的學習機會。
「你問出來的資訊有什麼用呢?這次的情況與下次會一樣嗎?你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呢?你可不可以實際一點,成天只會浪費時間!」先生翻弄讀卡機,再次冷冷地教訓著我。
那位在電話線上詢問Canon的服務人員,看得出我的焦慮,與先生的怒氣,一通通電話轉接著,我滿臉懇求,希望可以加快程序,但是,我心中是非常感謝這位服務人員的協助。
終於,服務人員直接把話筒轉給我,讓我跟Canon維修人員伊藤先生對話,他說直接將相機帶到大阪,通常兩小時後可以取件,他還親切留下專線電話給我,要我直接去找他就可以了。
服務人員將地圖與電話號碼,一併列印給我,並為自己無法提供服務而感到抱歉。我不斷鞠躬道謝,因為這資訊對我而言真的是非常重要。
跟先生報告詳細情況之後,他還是搖頭說,到大阪火車票太貴,全家出動太費時,不過我也安慰他說,至少我們下次到京都時,可以先規劃從關西機場直接到大阪下車,順道去附近玩玩也可以。
但是,事件尚未落幕。
【女兒的未來是我自己的現在式】
走出賣場時,Rebecca拉著我的手,小小聲地詢問著:「爸爸又罵你笨了,他罵人的樣子好可怕喔,你為什麼不乾脆聽他的話就好了呢?」
我心裡一驚,知道孩子還記掛這件情緒事件,我如何處理與回應,同樣會影響孩子未來如何跟另外一半相處與觀感,這份功課是雙倍的重量,但同樣也可能是雙倍成長。
「我想,意見不同時,溝通是很重要的,即便對方有情緒反應,我們都不能壓抑與吞忍,也要伺機而動,尋找繼續協商的機會喔!所以,不是媽媽聽不聽你爸爸的問題,而是,我們能否在彼此差異裡,學會尊重彼此。」我緩緩地說著,心中卻有股隱隱的痛,那是來自原生家庭暴力的傷。
自小,我的父親總是以拳頭來控制我們的自由意志,母親、我與兩位弟弟,只要與他的意見不同,他馬上就巴掌、拳頭齊飛,打得人眼冒金星,我們常落得只有驚懼地察言觀色,卻不敢表達任何意見。
我在原生家庭所還沒修習完成的尊重課程,至今,依然在自己的婚姻裡學習,甚至,在身教的互動裡,也預演著女兒們的未來。
「好痛!」我在心裡低喊著,這樣的生命功課總是帶著痛楚,一遍又一遍地要我複習、演練。
我的確可以再次隱忍,壓抑先生對我的羞辱,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這樣的確可以讓自己表面上好過一些,至少不必撕開過去的傷痛,不用正視那滲著血的傷口,當然就毋需處理層層複雜的心裡沉積岩。我的母親是如此過了他的一生,而我繼續複製這樣的模式,但是,我真的想要我的女兒,也同樣逃離不開這命運的鎖鏈嗎?
我—不—願—意
我如果夠誠實,就能夠正視自己的傷,壓抑只是一種逃避與生存防衛機制,但是,傷口還在,只會持續發炎、化膿與擴大,總是無時不刻地隱隱作痛,而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讓痛苦侵蝕著自己,傷,一直都在。
因為苦過,而且現在進行式地折磨著自己,所以我不願意女兒複製這樣的命運。
為母則強,我決定為自己與女兒,真正安忍在痛苦裡修行。
【感恩先生的對話可能】
走出賣場,先生堅持到他最愛的Gourmet餐廳吃三明治,趁著女兒們手牽手再度歡笑的同時,我走到先生身邊,低聲告訴他,Rebecca對我的質疑:「媽媽,你為什麼不聽爸爸的話就好了呢?」
先生一愣,有點不知所措。我微笑安慰他說,這正是我們對孩子的機會教育,我們如果能坦承處理衝突與情緒事件,這將是帶給女兒最佳的幸福保證。
先生點點頭,我們決定在享用早午餐的同時,與孩子分享衝突危機的處理。
先生先是有些彆扭,勉強地向孩子解釋,爸媽只是因為意見不同,而起了衝突。
Rebecca皺著眉頭,不確定該不該問,但最後還是輕聲微顫地試探問著:「那你為什麼那麼愛罵媽媽呢?」
先生有些尷尬,最後還是跟孩子坦言,他自己的確沒有控制好情緒,說了攻擊的字眼,這當然是不好的習慣。
我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感恩先生的成全,讓我們與孩子的對話成為可能,讓我在原生家庭重修的功課,有一點進展。
我補充地告訴孩子,生命當中總會有許多差異發生,情緒發洩不僅是對別人的攻擊,也同時傷害了自己,如何用不同的視野看待問題,這才是讓我們生命更加豐富精采的所在。
孩子們點點頭,似懂未明,但這些都會是一種生命印記,終會在一次次生命事件的試煉中浮現,幫助我們憶起事情的實然樣貌。
孩子們開心地吃著早餐,陰霾掃除,透著那麼一點嬰兒藍的燦爛微笑。
【無止盡的生命功課】
趁著姐妹倆的忘我玩笑對話,先生還是繼續用英語對著我說,我的重複愚蠢行為,真是令他無法忍受,他依然覺得我根本一點做事方法都沒有,言下之意,就是他的處理流程最好。
我只有微笑以對,因為生命是永無止盡的學習,先生打從心底認為我就是沒效率與失敗者,自然就無法看出學習的韻律之美。
我不灰心,因為生命道路本來就是如此,遇見相異挑戰,也是讓自己原型出乖露醜的大好時機,我願意在痛楚之中學習。
「讓我們一起學習,好嗎?請給我機會,讓我在自己的學習時程裡進展,這對我很重要,因為我知道自己可以活出不一樣的人生!」我充滿能量說著。
先生又是狐疑的眼神,因為他不懂,從一個慣性衝力掙脫,已經是我最大的成就與欣喜,而學習的喜悅,已經戰勝不確定的憂慮。
此刻,我在自己的婚姻裡,重修著父母未完成的功課,也預習著女兒們未來的生命事件,這一切只有感恩,不管現在、過去與未來,我都相信唯有愛,能夠突破時空的象限,等我憶起無罪的恩寵之身,我們就能在愛裡,悲欣交集,與所有的人、事、物合而為一。
我不逃避那眼下一直來的痛苦,因為每一次都是學習的成全,感恩!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