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2是我的生日,但我還是畏索地期盼能躲起來,一如我出生初始的不自在,與打擾到所有人的不被祝福。
一早在蘇荷美術館參加讀書會,館長還是在許多細心職員的提點下,大肆宣揚地讓我成為當日的最佳女主角。
館長在附近金廚餐廳安排午宴,為我慶生也為蘇荷的新血加入來迎新,餐會中被大家聲聲生日快樂的祝福,惹弄得有些喜孜孜,用餐時還有人為我夾菜服務,真是受寵若驚。
席中,館長誇讚我傻傻地努力閱讀「奇蹟課程」,真是非常用心,讓我還真的著了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地,讓心底的小我飛龍在天。
所到之處的美容院、蛋糕店,大家衷心地為我祝福著,讓我開始學習到,自己也不是那麼惹人嫌的,注視著自己的存在,或許正是願意看見他人的開始。
我這樣告訴著自己,被愛與愛人,其實是一體相融的,就像書中一再陳述的,於是,我小小的生日心願,就是希望從自己的生日開始,直觀存在的實相。
傍晚,我的細胞依舊薄海歡騰在被愛的喜悅中。「就是那道光,就是那道光!」套句飲料廣告詞,我感受整個人是在恩寵的愛裡。
晚上先上自上海來電,祝我生日快樂後,散亂話頭地聊著,先生忽然提到我的翻譯工作進行得如何?何時可以拿到錢?唉!我一時英雄氣短,又陷入自怨自艾的泥沼裡。
這個翻譯工作,原先是出版社的朋友三托四請下,我才本著反正就當字句仔細閱讀一本書的態度答應,於是,對於稿酬和細節也沒多談。
翻譯兩大章之後,按照出版社原本的要求,先寄送審閱,等到他們確定方向無誤之後,我再繼續翻譯剩下的部份,只是慢慢等待一個月之後,出版社依然沒啥消息。只是,期間先生一再催問,我的自卑就在我的信心薄幕裡蠶食鯨吞,真不知道該如何向他交代、假托?!
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習氣,總是不敢直視自己存活於世的姿態,畏瑣、遮掩,彷若自己總是對不起全天下人似的,因為不知自己的價值,自然未能要求,但心總是酸溜溜地,依然卑微渴望著被愛。但,對自己無愛,怎能祈求被愛呢?
每次總是義務地為人翻譯、寫作,就是不敢要求酬勞,想想,自己就是這麼如草芥,哪有價值可言呢?
只是務實的德國外子可不是如此想,你既然要寫,就要「Show me the money!」躲在明日報裡寫文章,無異是關在浴室裡跳艷舞自爽,為什麼不直接去跳鋼管秀呢?外子老是催我投稿、接案子賺些錢,有時他玩笑開過火了,就直接撂下一句狠話「如果沒法像J.K.蘿琳那般會賺錢,那就乾脆不必寫了!」每每害我失聲痛哭,精神萎靡好一陣子。
昨晚,Skype瞎聊中,外子再度提起我翻譯這檔事,現金何時到手?他要我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地交代清楚,我支吾其詞地回答著,其實,我心裡想的就是:「唉!我不過就是個酸敗的書呆子,拾人牙慧地濫竽充數,難怪出版社會用推拖來拒絕我嘛!」
先生聽完我的自我表述之後,長聲地嘆了一口氣,我真怕他又要說出什麼恥笑我的話,或列舉我是個米蟲的事證,於是趁隙趕快聊以解嘲地補天窗。
「你是知道的,我真的沒啥才能!但每天我都有把家事與小孩照顧好啦,這樣也算對得起你給我們的生活費,而我也真的只有犧牲自己的睡眠時間來寫稿唸書,所以請你不要責求我得把文字變現成金錢,好不好?我寫作時真的很快樂呀!而且蘇荷美術館的館長都說我很用心耶!總是有所體會地書寫為文」我一口氣講完,真無法確定自己有無時間換氣、吞口水。
先生那一端的沉默,就像一張輕薄的保潔膜,把我像拜拜用的三牲般,緊緊地窒息包捆,赤裸地供在神明前的香火煙燻中。電話這一頭的我,鼻頭酸楚地自憐起來,淚水爬滿臉頰,這副可憐兮兮的樣貌,就像童年時拿著一張獎狀回家,可還被父母奚落恥笑:「豬不長,卻長到狗!」、「一張獎狀能換錢嗎?」最後我只能汗涔涔地躲在被窩裡,掩嘴痛哭,卻耳裡細聽父母對地地的讚賞。
我的生命彷彿註定,我的至親都是要挑剔責難我的,應和著我對自己的存在價值。我越渴望得到他們的愛與讚賞,就遂行我願。窮究一生的精力,我疲累地追逐著至親投射在我身上的框架,那是一種計算交換的關係,除非我能符合他們的期盼,否則我就別想得到他們的愛。
「或許不用為別人翻譯,我可以節省下時間,來寫寫自己的東西,或許有天我也能寫一本書呢!」我怯弱地細聲說著,這好像已經被我使弄了數千萬次的大謊言。
外子終於開口了,「一本書,你別想了!唉!」
「不要這麼說嘛!很多人寫作開始,本來就沒有出版的想法,就像是日本平安朝的清少納言寫作『枕草子』,是到去世後才被整理出來的呀。我的寫作雖然沒有市場,出版社也了無興趣,這或許是我的寫作技巧不夠純熟,內容缺乏創新,但慢慢練習總是勤能補拙的嘛!搞不好有一天,我能寫出一番氣象,即便我死了,我的女兒或者孫子翻閱,有點感動也是不錯的呀!」我說著說著,竟有些心虛地啜泣起來,我知道以上所說不過是防衛的供詞,邏輯亂成一團地自編自唱,聽在邏輯思考的外子耳裡,就是王牌大騙子的台詞罷了!
他繼續沉默著,看我是否還能變出把戲來。我彷彿被人看穿假面地恐懼、慌張,進而放聲大哭起來。
「今天是我生日耶!你幹嘛要這樣羞辱我呀?怎麼我一天被人祝福生日快樂的好心情,就被你的一番質疑給毀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先生掛上電話,因為他是務實的人,我沒法子賺錢是事實,其餘皆為狡辯!
呆坐在電腦前,企圖以書寫對抗自憐自傷,未果,豆大的淚滴,像大雨大雨一直下,把鍵盤給徹底濕濡。
瞥見床邊的藍皮「奇蹟課程」向我招手,我像走失迷路的哭泣孩子,立刻奔向祂如母親的懷裡。
隨機翻開一頁,「每當你向外看到令你不悅之事,因而心生反感時,你其實是在判斷自己毫無價值,定了自己的死罪」(T-12 VII 13:1)、「神智不清是無理可喻的,一個自求懲治的人,必已神智不清了。」(T-13 VIIII 5:6)
我嚎啕大哭,就像在外作錯事的孩子,總相信家裡有人會包容他的一切,依然是愛著自己的。雖然,我身體顯像的家,無法提供我這份愛,但心裡的那個家,卻是在我隨時憶起時,將我緊緊包圍,讓我沐浴在恩光裡。
我一直是心懷罪咎,把久遠累劫數世的過去,以及還在宇宙裡漫遊的未來,給連接起來,讓我在陰暗的下水道溝渠裡,像一隻畏瑣的老鼠四處逃竄、奔忙,我是有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責懲,於是,我的痛苦變成相信自我懲罰的酬賞。
我不願正視自己的存在,就像看到過街老鼠的棍棒追打,我們會不忍地別過頭去,更何況那隻老鼠是我自己!
於是,我總是抗拒存在於世的實相,於是也領受不到所謂的恩寵。
「聖靈告訴你,你所會晤的始終是你自己,這會晤是神聖的,因為你是神聖的」(T-13 IV 6:9)
這讓我想到七歲時,台南第一家擁有自動門的「赤崁大飯店」,我喜歡偕同弟弟與表兄弟一起去惡作劇,因為這個們實在太神奇了,竟然會在我跳到門前地毯時,隨即打開,就在我遠遠一旁竊笑偷看時,又自動地關闔上來,這項高科技對於一個鄉下孩子而言,真是有種莫名的神力。
是的,那自動門的神力,就是我出現於前時那門的自動開闔,而那份恩寵不正是如此嗎?本來在閱讀「奇蹟課程」時,老是被“憶起”這個動詞,以及“恩寵”這個看似名詞受格但又像動詞,這兩者的相互聯結關係,搞得有些迷糊,而現在透過兒時的自動門記憶,我終於有些理解了。
其實,只要我們願意直視自己的存在,就像是將自己放至在自動門前的那一刻,那所謂通往恩寵之門就會隨即打開,歡迎我們的到來,那是完全不勞己力,不需刻苦作工即能完成的。又或者,我們其實是隨時在恩寵之內的,而那玻璃門只是我們小我知見的心識作用罷了,門內與門外實無二致,只要我們看見自己的存在,那隔閡隨即自動消散,裡外渾然相通,這就是所謂恩寵無處不在的深意。
再一次於生命皺摺陰暗處,憶起自己是被恩寵的事實。
生命八風:得、失、功、過、毀、譽、苦、樂,就像一張白紙的摺疊線,我們瞬間無明的踟躕,往往能使我們的生命反轉且逆轉方向,如同循著折疊線條,我們可以將原先朝天的紙面反轉必為封底,而封底卻翻身為封面,而結果是持續的,完全存乎一心的無心,如此而已。
我笑了,看著心情翻攪的紊亂摺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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