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運地,在蘇荷美術館館長為家長所作的一次非正式親師講演中,她意外地邀請有意願的家長共同加入他們的讀書會,對於我這位馬車夫媽媽而言,能在孩子上課的空暇有充電的機會,無異是最大的禮物。
讀書會一開始,林館長還是笑瞇瞇地為我們輕鬆開場,先送我們一本書「無條件的愛—與心對話」,並且與我們分享許多她個人的生命之書。我很驚訝他對自己過往痛苦歷程的處之泰然,即便我以書寫作為自己的內在療癒與功課,但我始終是隔著現代媒介的距離,與人做非正式且間接的分享,但是林館長卻是在輕鬆、詼諧的言談中,將那些生命受傷的過往,以一種生命底蘊的厚度,溫柔解讀與敞開分享,雖然陳述的當下,依然可以聞到那內心淌著鮮血的腥味,但她的臉上卻是一種生命跌宕之後的輕安,有時她會發現我們因為她的歷程而緊緊糾結的心,隨喜地對自己當初的執念,以開玩笑的解頤方式呈現,讓我們的同理情緒得到稍歇的舒緩,我猜,以自己目前的修為,是作不到這樣的幽默解嘲,對於過往種種,我似乎還太用力的思索,而關於創痛的意義治療,我也太嚴肅以對了,於是,那種回憶的痛,仍有當初撞擊的震撼。
不過,自己倒是不再為難自己,因為我已經拋棄對自己的苛求,我相信生命自有進程,開悟與否不是時間向量的問題,而是自心能否一念清淨的覺察當下。於是,我是願意給自己無限機會的。
分享過程中,林館長提到她自己讀了好幾年的書「奇蹟課程」(A Course in Miracles),她希望我們如果有意願,可以拿來傻傻地讀,因為這厚達一千多頁的書,的確是要耐著心思去閱讀的。她笑說,上星期讀書會提到這本書時,所有的年輕未婚老師幾乎嚇跑了,大家這星期都不敢來,只剩我們這些結過婚或嚐過生活苦澀的歐巴桑們,才能真正願意去體驗。由此推論,她開玩笑地說,那些未歷經生命苦難與年輕未婚的人,若還有信心與意願去閱讀這本書,那他們肯定是仙人,實在是太不凡了!大家笑了,因為在座正有一位仙女!
其實,這本書早在兩個月前,就被我從圖書館給請回家中,只是翻弄不到十頁,我就頭痛欲裂地完璧歸趙,我猜,若是沒有林館長的提點,這輩子我恐怕要與這本大部頭的心靈著作說聲:「來世再見!」
林館長是對的,她要求不多,只是千萬囑咐大家要傻傻地去念,如此而已,於是,買來這本書之後,我真的謹尊師命「傻傻地讀」,就這樣在五天之內把整本書給讀完,其間我女兒看我拿著紅、綠色筆以及三色園子比不斷地在該書薄薄的聖經紙頁上,密密麻麻地寫下註解與心得,還天真又疑惑地問我:「媽媽,你寫文章不都是在電腦上嗎?怎麼這次是在書本上呢?那你要不要自己也寫一本書呀?」
我自書中慢食咀嚼中驚醒,是呀!自己怎麼會有如此豐沛的印心感懷呢?
其實,館長說得對,這本書的確非常艱澀與難懂,以致於正值風華正茂的年輕生命無力負荷,更不願發心承擔,為何?因為書中的字句,點醒的都是我們畏於生命實相的恐懼心識,佛陀曾以苦集滅道的四聖諦開是眾生離苦得樂之法,然恆河沙數的眾生又真正有幾人願意從生命的痛苦實相著手,在心裡最底蘊的痛苦之中,去叩首苦思苦的生成、止息的方法與真正超脫呢?
修行之道本來就不是輕鬆與快樂的,反而是得像眼睛被一支尖銳筆頭的鉛筆逼近,卻又無處可逃的痛苦窘境,常言:「性從偏處克將去」,然有真正幾人願意承擔生命的重量?痛苦災難尚未業力成熟前,我們無不耽於物質逸樂與外境追求,以為這就是抵抗生住異滅的發生,但是一旦生命有不順遂的時刻,我們卻又是呼天搶地埋怨他人,或者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去尋找算命與風水,硬是要找出讓自己困頓的非我兇手,反正千錯萬錯都不是我的錯,怪父母、配偶、子女、祖先、居所、命盤、八字、鬼祟…,千股步便的真理是,成功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我自己;而失敗就有一脫拉庫的牽拖,總之都不會是自己。
但是這本書揭櫫的是我們一直是被愛所恩寵的事實,只是因為我們的恐懼、內在分裂、小我知障、夢境迷障,而讓我們遠離自性的神聖國度,如此而已!可是真有幾人願意相信愛是圓滿俱足的完備己身,而真正該施力作為的竟是自己的無明心性?似乎,怪罪別人總是輕鬆簡單多了,不是嗎?
這本書的第二個閱讀障礙,就是字句都會牽引心裡底蘊長期刻意壓抑的傷痛,就像我在書頁上密密麻麻的註解,都是我個人生命累劫千世以來的毀犯,自己的造作虛構了一場因緣輪迴的不變腳本,總是為了應驗那場心痛,而一次次蒙昧投生於世,辜負難得人身地又在生命的終了,未了、未竟、未明地死記著那腳本,毫無所惑地空轉流離塵世。
憶起似暗未明的前世記憶,突然了然投生所終的理由,竟然從不存在,那個負你的人,只是虛構的角色,自己被辜負的情感,原來是自身的心理遊戲,而被傷害的自己,也是毫無真實存在的証明,這一切彷若都是自欺欺人的騙局一場,賭徒與坐莊,甚至是下注與賠金都是自己!
第三個閱讀障礙,應該是在已知中解脫的虛無,書中陳述一念之轉,縱使上一刻自己仍是三宅火燎,下一刻竟然可以恩寵加身的清涼自在,可能嗎?我們的心量實在不足以相信這種被愛的事實,就像是被關了幾千萬年的囚犯,突然要被自由解放,反而落入另一種無邊恐懼的牢籠之中,我寧願被人以有形的牢籠所困頓,也無法忍受不知所終的虛無。
「金剛經」裡佛陀曾告訴須菩提:「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於後末世,有受持讀誦此經,所得功德,我若具說者,或有人聞,心則狂亂,狐疑不信。須菩提!當知是經義不可思議,果報亦不可思議。」同樣的,由於我們總是傾向於恐懼的有限知見,總是會讓我們對於書中所陳述的簡要開脫之法,或者自己總是被恩寵的事實,不免心生妄想與狐疑,甚至開始攻擊心起地輕慢、毀犯,就是要避免自己有被解放的可能。
於是,面對這樣一部了落實相的生命之書,我們所能作的,大概就是林館長所提點的「傻傻地讀」,就像一個識字能力有限的老婆婆,雖不能深解其趣,但仍堅持早晚誦持「金剛經」,就在完全放空的當下,方能接收到宇宙間的真正訊息。
得用「傻傻地讀」的一本書,次數已經毫無意義,而叩首尋思也似乎必然,甚至搥胸頓足也勢無可免,只是不管過程如何驚天地而泣鬼神,該了然的應該是自性,如同書中所言,時間只是過程的工具,實無線性向量的實質意義,那悠緩的閱讀咀嚼可以是累世千劫流轉的難熬,但亦可以是身坐蒲團的三大阿僧衹劫空過,因為自性升起的剎那,時間早已消融在虛空之中。
我用難得的人身,「傻傻地讀」這本生命之書,只為照見那被恩寵的實相,與了知後的如光消融於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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