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荷美術館舉辦的親師座談中,林千鈴館長分享一段個人的親子教學相長經驗,以及在美國唸書與實習教學的例子,藉此提醒為人師長的自己與在座為人父母的我們,千萬別讓自己的恐懼心識綁架了孩子的未來。
林館長詼諧逗趣地說,當她在美國時,看到正在練習數學的女兒,馬上想到自己在台灣數學老是滿江紅的慘痛經驗,心想絕對不能讓女兒重蹈覆轍,於是,本著台灣一向要贏在起跑點的偷跑心態,開始要女兒囫圇吞棗地背誦九九乘法,就連孩子吃一口麥當勞的愉悅忘我時刻,她都要出奇不意地問女兒:「88是多少?」嚇得女兒忍著咀嚼中的美味享受,還得一邊防著自己噎到的危險,趕緊回答:「64!」,以完成台灣母親的戰鬥教育。
結果在一次親師會當中,女兒的數學老師與林館長提到,她的數學應用題也些補足,簡單直列的算式計算可能輕鬆過關,但是面對充滿文字與故事敘述的應用題,例如:五個人各有四個籃子,每個籃子裡各放六顆橘子,橘子都要切成八等分,請問現在總共有幾片橘子?林館長的女兒老是被這看似日常生活運用的敘述給打敗,於是數學老師好奇地問:「你在家都是如何指導女兒的?」
林館長很得意地回答:「背九九乘法呀!不用辛苦地加來加去,馬上就可以有答案喔!」果然,美國數學老師不知道什麼是九九乘法,不過老師導是很想知道這是哪個地方的特殊教育,一番理清頭緒之後,雖然教室裡的地球儀沒有台灣,而數學老師更沒聽過台灣這個國家,不過老師還是很不客氣地告訴林館長:「請不要拿這個地球儀上看不到國家的1952年數學教法,來指導我的學生,Please Keep Far Away From My Student!」林館長被女兒的數學老師下達禁制令,從此女兒寫數學作業時,看見林館長好奇地探頭詢問,都要伸出食指說:「No! No! No!」於是,林館長的數學恐懼只能留給自己獨嚐,而她的女兒就在自由探索之中,一路念上普林斯敦全額獎學金。
另一則就是讓林館長很挫敗的教學實習經驗,她提到自己擅長西畫,對於雕塑、版畫、中國水墨畫…等等創作形式,完全一竅不通,於是實行教學時,自然就完全以西畫方式進行,沒想到她的指導教授給了一個很難看的分數,她據理力爭之後,教授才告訴她:「每一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天賦潛能,孩子需要的是多元探索與發掘的機會,而不是隨機地依著教學老師的所長,而限制了他的發展可能性!」這時,林館長才自台灣的刻版美術教育中驚醒,原來來子需要的是無限可能的機會,而不是美術技能上的培養。於是,她開始虛心接觸各種美術的面向,儘管自己不擅長或者無法勝任其他美學的表達方式,但她告訴自己,不能夠因為自己害怕雕塑,就讓自己的恐懼心識剝奪學生學習另一種創作形式的機會,從此,她自己的美學教育就不再是侷限在培養孩子西畫的技巧,而是在教學相長之中,真正適才適性地找出孩子美術潛能的爆發點。至今,蘇荷美學教育所發展出的教學規劃,就是秉持這個多元探索的原則,在鼓勵開放的情境下,讓孩子從親手探觸摸索當中,去發現自己的能力所在。
只是,林館長這樣的省思,身為師長與父母的我們,究竟有幾人願意真正突破自己的恐懼心識呢?
台語俗諺有句:「有狀元學生,沒有狀元老師」意思就是孩子的發展往往是青出於藍而更勝於藍,何以故?那是非得老師有敞開的胸懷,不以所之去侷限孩子的天寬地闊,願意成就孩子的獨特潛能。可是我們捫心自問,台灣究竟有幾位願意成全的老師呢?
正因為老師懂得不過就是沿襲自上一代量化評估標準的知識,於是,考試成了永垂不朽的必要之惡,因為老師們懂得就是這些,能夠教學生的不過就是阮囊羞澀的如此,自然評估的向量不能出其右地一貫行之,而這也成了他教學評量的唯一指標。
老師若不懂美學的視覺經驗,請問他如何能不把一幅藍色詩意的山景畫,評為全班最低分?老師若無法體會情感的肢體表達之美,她如何能不毆打那有閱讀障礙卻是唱作俱佳的學生呢(我想國際巨星湯姆克魯斯若是在台灣受教,難保不會被老師評語為搞笑、不用功的壞學生)?老師若是從來不知道言說思辨的邏輯,如何能在學生持反對意見時,不立即貼上侮辱師長的負面標籤呢?老師若是無法體會寂然獨處的生活美學,又如何在面對沉靜的學童面前,不會口語暴力地批評他不合群呢?
如果,有太多的如果,而偏偏我們的老師傳承的是上一代老師的沒有如果的堆棧知識,那麼我們如何要求他們以多元面向來鼓勵我們的孩子呢?這些老師所能做的不過就是複製老師框在他們識見上框架,然後繼續套用在更多的學生發展上,就像知識工廠的品管作業員,負責的不過是呆版制式地淘汰工作而已。
老師如此,而家長們又是如何呢?
以我家的反骨弟弟為例子,十年前政大企管畢業之後,他考進萬泰銀行,我的父母心想總算有了鐵飯碗,誰知道不到一年半就被我弟弟給摔了,然後跑去考什麼程式設計的證照,氣得我父母親到處找長輩告狀,不時給弟弟施壓勸說,說什麼就是要弟弟待在銀行到退休,可是,他們根本沒法預見民間銀行合併與薪資低落的問題,僅僅是用他們古早的恐懼心態,與無限上綱的父母權威,硬是要我弟弟屈服。
有了程式設計的證照,弟弟自然高薪進入投顧公司,雖然弟弟抗爭了老半天,他倆老依然沒懂啥是程式設計,但眼見又是更高的薪水,更美的職稱,自然又忘了自己以前的威脅恐嚇、親情催逼。可他們的美夢真的好花不常開,我老弟又辭職了,這次是接受極地訓練,準備當極限運動的教練,這下可好,我們家又是鬧的天翻地覆,拜託!玩就是玩,怎麼能拿來當職業呢?於今,他倆老依然冷嘲熱諷地干預,反正老弟的決定都像是投在他們頂上的恐懼震撼彈,孩子怎能忤逆父母的想法,去做他們所不認同的事呢?!
其實,我們週遭不乏有這樣的實例,甚至你我都是戕害孩子的共犯結構,因為父母的英語結結巴巴,於是小孩非得在幼稚園就補習外語;因為父母沒唸過大學,於是不管孩子到底有無興趣,反正進去給我蹲四年,就算讓父母有了替代性參與的虛榮…
因為恐懼,我們被迫困在過去。但是迎向未來的我們的孩子呢?為何他們的當下就必須被我們綁架、綑綁,只是因為父母那套自己嚇自己的心識作用?
身為師長的我們,願不願意直視我們自己的內在恐懼與坑洞,把孩子的當下探索與未來發展,真正交付到他們的手中,讓他們可以如他們一切所是地以輕快的腳步上路,到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神祕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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