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揮了揮手。
一輛計程車很快地靠了過來，只見他迅速地走近車門、拉開車門。是我多想了吧，這一連串的動作似乎都帶著急迫、與亟欲離去的意味。
不過，他還是回過頭來。
『嗯，你怎麼回去？』他虛心地問道：『要送妳一程嗎？』
我搖了搖頭，連句「不」都懶得說了。
是上完床後的尷尬嗎？到底是他感覺到不好意思，虛心地想要快點離開這樣的場合；還是我自己對自己覺得有些不堪，有些厭煩呢？
其實自己也不想跟他走在一起。
兩個人就這麼走著，感覺總是怪怪；不像從前溫存完後，在步出Hotel，總是習慣地緊拉著他的手、靠著他的身。因為那樣比較有安全感吧，這樣總能稍稍地減弱些從賓館走出來的不自在與莫名的罪惡感。
現在的自己不再有這樣的舉動。是因為自己不再需要安全感，還是他再也不能給自己那樣的感覺了？
這樣的冷漠實在是不像剛才還在旅館中緊緊擁抱對方體溫、努力地啃嗜對方肉體的我所該有的…
只是說不出那裡不對吧。
很巧的，在這樣的機會中巧偶。算一算，分手六年八個月了吧。自己竟然還能把日子記得這麼清楚？
都怪那該死的客戶，說什麼趕著要看這分合約，還得來他的旅館跟他argue，煩不煩啊。他把我當成是秘書小妹哦，讓我亂不爽一把的。
世事就是有這麼巧的，他也住這家飯店哪。
五年前，那是還很年輕的自己吧？分手的理由？也許是自己記恨吧，總是記得那麼清楚…
當兵回來的他一心一意地想要出國繼續唸書，只是他一直不肯表明對自己的態度。要我等你嗎？當兵二年我都等你了，你現在要出國了，總要給我一些交代吧？我也不年輕了啊，我也要逼近三十拉警報的危機年齡哪！你總不能還是叫我在這裡繼續傻等你吧？
沒有答案、沒有任何承諾。這就是要跟我分手的意思吧。
他走的時候我也沒有去送他，直到他在國外交女朋友的消息傳回來後，周遭的朋友才知道我跟他分手了。
讓我難堪的是，出國不到兩年，不僅交了女朋友，還迅速地在那邊結了婚。原來沒有承諾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原來出國只是分手的藉口而已。
也許就是有那種小小的報復的心態吧，就是不願意看到他左手無名指上那閃亮的幸福吧。
所以，我勾引了他、引誘他跟我上床。
真的有六年了嗎？外表看來好像一點也沒有覺得變老。
上了床後，才發覺他的皮膚已經不再緊繃平實，脫下褲子來不也是挺了個微禿的肚子。真正是歲月不饒人啊。
只是，他做愛的姿勢，愛撫的技巧一點都沒有改變，他總是習慣輕輕地用指尖從我的脖子開始觸摸，順著脖子，到我的胸前，劃過我的乳尖，再慢慢地往下…我身體的反應就跟從前一樣，那樣地配合著他。身體的觸覺、高潮的感受被他從那已經沈睡中的記憶中挖起。那久蟄的情慾也一併醒來了吧，真的是跟他在做愛哪？！
不過，還是怪怪的。總覺得那裡不對。
洗完澡出來，我看到他枕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右手的大拇指正用力地搓揉著無名指上的戒指。
「後悔了哦？」我心裡這樣想著。
男人都是這樣的，上床之前都是衝動，只會在辦完事後才來裝無辜，才會假裝懊悔地說什麼『我們不該這樣啦…』、『我對不起你啦…』等等這些屁話。
我正期待會有什麼新鮮的屁話會從他嘴裡吐出。
只見他坐起身來，沒什麼表情的問了：
『洗好澡了嗎？我們走吧，我還有點事要辦。』
就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我披上肩衣，穿上高根鞋，一切的動作好像都是在無意識中做的。
押了電梯門，走出lobby，一陣冷空氣迎面而來，自己才覺得清醒不少。
站在路口，他有點欲言又止：『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要辦；所以…』
「沒關係的，你去忙你的吧。」
『妳留給電話給我吧，我再跟你聯絡。』
「我給過你名片了，上頭有我公司的電話。」我有點不耐煩了。
我心裡想：「想跟我要大哥大，你當真以為我隨傳隨到、隨時可以上啊，媽的。」
一陣靜默。
『嗯，那我先走了。』
沒有眼看他上車離開，我即刻轉身就走。
一個人在街上走了走了，一個街口一個街口的走過去，本來愚鈍的腦中一直空空的不知在想些什麼，愈走，我就愈恨自己。
自己怎麼這麼笨，怎麼會做這樣的傻事…幹麼跟他上床，你有這麼飢渴嗎？Shit！本來好好只是來跟客戶談工作的。唉，都是那分該死的契約。
對了，契約！對，契約呢？我的資料夾呢！
我這時才發現資料袋不見了！自己跟客戶交涉完的契約還在裡頭呢！別鬧了！在那、在那？
慘了、慘了，放在他房間的書桌上；都怪那一陣的迷糊，忘了檢查還有什麼東西沒拿！
不管了，攔了部車先回到旅館再說。
唉，講了老半天，櫃檯就是不肯給我鑰匙，連陪我上去看都不肯。我都不知道台北的旅館服務有這麼好。
我呆坐在lobby的沙發上不知該怎麼辦。
喲，名片。對，他有給我名片！
Shit！也是沒有大哥大！
沒輒了，算了，等吧，等他回來吧。這樣雙手空空回公司只怕更糗。
就坐在lobby的沙發上等他吧。很舒服的沙發。反正也累了，坐一下、休息一下無所謂的。
我可能是真的睡著了，睡了我都不曉得到底過了多久。
在那半夢半醒中，腦海裡盡是剛剛與他做愛溫存的畫面，那樣的擁吻，那樣的撫慰；他的手真是溫柔；當他進來時，我得緊抓著他的肩，才能控制自己不大聲的叫出來。習慣在上面的他總是很溫柔的用手扶著我的脖子，把我的頭埋在他的胸膛前。
我都可以感覺到自己眼眶慢慢地有點濕潤起來，那樣溫柔的感覺，那樣舒服的感覺。為什麼會這樣呢？我總覺得有那裡不滿足似的。
少了什麼，就是少了什麼…
『我是愛你的…』
剎那間！像是一道閃電打到腦袋裡，一陣炫然的白光在腦中炸開！
就是這個！就是這句話啊！
清楚的聲音不是在我的半夢半醒中，是從沙發背後清淅的傳來。
『傻瓜，我是愛你的啦…對啦，好啦，我愛你，好不好…』
我不用回頭，就已經聽明白這是他的聲音。
剎時間，我知道老覺得不對的地方在那裡了。
剛剛做愛時，他擁抱著我的時候，忘了講這句他以前一定會講的這句話。他總是會把我的頭埋進他的胸膛，他這時總會輕聲地在我耳邊說：『我是愛你的…』
沒有這句話。就是沒有這句話…
我從lobby反射的玻璃中，就這麼看著他，他輕輕地合上電話，走進電梯。就這麼消失在我眼前。
而我；原本微濕的眼眶，在遲疑許久後終究沒有流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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