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氣室):極其幸運地,我們竟碰上難得的生化武器體驗課程,在下雨的日子,穿著雨衣走過大半個營區,要進毒氣室去測驗看看防毒面具還堪用否。從來沒看過大家如此認真地主動詢問班長自己的面具有沒有戴緊?就怕百密一疏漏了些氣體進去,照連長的說法就是出來後眼淚鼻涕狂噴,保證終生難忘。毒氣室像一個貨櫃,每班每班輪流進入,一出來馬上去吹工業電扇,把殘留在迷彩衣褲上的毒氣都吹走。有人說出來後脖子像被辣椒塗過,有人說眼睛刺刺燙燙的,可奇怪我就是一點感覺也沒有,大概是神功護體,百毒不侵了吧!倒是雨下得我渾身發癢,再加上無用的雨衣,像多穿一層水,那設計那材質,簡直擔心阿兵哥會被雨淋得不夠濕一樣。對我來說,這雨衣還比較像毒氣室。
(爆):就位於寢室後方的軍械彈藥庫,不知道為什麼需要清空,於是所有再無可能更廉價的國軍勞工,就這麼出動了。實在太多且太重了,搬運過程一再有人受傷,輕則破皮,重則壓到手腳,再如何小心翼翼使盡全力都無法避免,因為總會有人率先腿軟臉色一沉,就這麼毫無預警地鬆了手,簡直沒天良。這種時候如果沒有及時見機達成共識,或是乾脆先行脫身,倒楣的就是自己啦!偏偏長官們只會在旁邊出一張嘴,比畜牲還不如!總算可以休息的時刻,我開始幻想半夜睡到一半彈藥庫大爆炸,把連上建築都炸垮,我被埋在瓦礫堆裡偷得一點空隙呼吸,被救出來後,不但不用當兵了,還可以申請國賠的情節。這等好事當然沒發生,相反的,在把全部的東西都搬出來後,長官又要我們重新排列搬回去。到底要怎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引爆這些東西呢?
(巴爾札克與小裁縫):就當大家趴在鋼棚底下的水泥地上練習單兵作戰中的各種前進姿勢時,隔壁營的正歡欣鼓舞舉辦著懇親會。一群不要命的學弟就地取材拿我們當做自己在部隊裡慘兮兮的實例跟家人訴苦,閤家觀賞好不熱鬧。技測日就快到了,每一個項目都在加強訓練,包括連長都親自下海來帶刺槍術,可見我們有多糟糕。不知道為什麼,輪到我休息時看著大家在刺槍,竟因為忽然想起電影《巴爾札克與小裁縫》的情節而覺得非常想哭,好像自己就是劇中人物,忽然被丟到一個蠻荒落後的地區重新學習生存法則,且不知所為何事。
(選兵日):除了抽籤,再沒有比選兵日更重要的了!整個營的人坐在餐廳裡按照自己的民間專長(這個如果能自由發揮,我會填睡覺)坐定位,聆聽各單位選兵官一個個輪流上台講述需求的人數和要求。我原本是商學,但聽班長故作神祕說:外島很缺商學人才喔!馬上拿相關證照轉資訊。避開大熱門的海巡署,我直攻國防部,又因為在報上發表過文章被淘汰,趕緊又隨便挑了個攤位坐下來考試、面試,終於取得小抽資格。十抽六,三支桃園陸總部、兩支中壢通校、一支花防部和四支銘謝惠顧請往大抽方向直直走!原本還有一支馬祖(請從基隆港出發往西北西方向直直游),所幸因報名人數不多,選兵官很夠意思地就把它給搓掉了。感謝老天。
(就為了李傑):原訂的休假日因為國防部長李傑臨時決定要來關心一下他心愛的國軍弟兄們,往後延了一天,讓我們這群被關心的大頭兵有如晴天霹靂,無法置信!更狠的是,我們還必須全體在雨中出一整天的環境清潔公差,在泥巴地上搬運樹幹,讓各式奇怪的甲蟲蟑螂一個不小心就爬到身上。因為很清楚雨衣是完全無用的,班長也不要求我們穿了。我戴著小帽在雨中四處奔走,因感冒而微微發燙的身體淋濕,感到一股冰涼的快感。這場雨淋得比想像中更具詩意,我甚至感覺開心了,可以這樣順理成章地渾身濕透,沉默不說話,幻想自己是即將找回歸途的迷路之人,連天空都為我喜極而泣。
(沿海岸線回家):要載我們回家的遊覽車已經排好在路的雙肩待命,而我們打破班級建制,以返鄉車號為新的標誌互相認同、重組團體。壓車班長還在點名,天空已經灑下雨水紙花為我們送行,比我們還要迫不及待,催促著班長趕快把我們都帶上車吧!從宜蘭離開後,雨停了。車走海岸公路,我們沿海岸線回家。隔天不需要早點名了,今晚總算可以和久違的熬夜好好相處。
(所謂驗證):雖然趁放假時去辦了免技測證明,還是被班長硬凹去當褓母,幫那些平時成績不甚佳卻還是被抽中技測班的人當槍手。除此之外,我還身兼驗證班成員,以供確認那些不列入正式測驗但平常也是要登記訓練狀況的項目,是否和班長們繳出的紀錄相符合。可是,平常作威作福成性的班長們,怎麼可能記錄?當然是信手拈來亂寫啦,逐一向我們公布成績:某某某,爬竿及格、板牆及格、CPR及格、伏地挺身五十下、仰臥起坐六十下…「報告班長,可是我伏地挺身做不了五十下啊,怎麼辦?」「怎麼辦?看著辦!過不了也得過,名冊上白紙黑字寫著你全部及格,你現在是指責我亂寫嗎?」怎麼敢!又不是活得不耐煩!
(山居筆記):技測日一共三天,沒抽中技測或驗證班的人都去出公差了,剩下我們成天待在中山室等待技測官的光臨。我在連上的書櫃裡選了一本余秋雨的《山居筆記》來讀,非常好看,〈蘇東坡突圍〉一篇看得我都要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了。或許是太投入,閱讀的過程中不斷有人好奇跑來問我是在看寫真集還是什麼,怎能目不轉睛至如此境界?我不曉得怎麼解釋,只能讓他們看看封面,結果一律看到山居筆記四個字就興趣全身。不過這樣也好,我又可以繼續不受打擾,躲進歷史的荒謬中,或許就可以忘掉當下屬於自己的。
(抽籤):強作鎮定上台,其實快緊張死!而有如神助般的我伸手一摸就決定了自己接下來一年多的日子,確定是可以留在本島了!原來,這就是抽中好籤的心情啊!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就是自主神經失調忍不住一直嘴角上揚而已。不用大抽的人下午全部派去打掃連上環境,掃廁所、刷中山室或是撿永遠也撿不完的落葉,此刻都已經是甘之如飴。
(餞別):因為抽中了金門籤而被戲稱為金門王的林聖傑,手榴彈丟超遠一直深受連長愛戴,要把他拉拔為教育班長,可惜他嫌宜蘭太遠,沒想到這下反倒要去外島,後悔都來不及了。趁結訓假一起去唱歌順便給他送行,除了要載大家回家的人,全部的人都喝醉,吐的吐昏迷的昏迷,只有我把持住最後一道防線,還能正確地組織語言,只是音量調節機制遭到干擾,在回家路上一直跟司機熱情推薦COLDPLAY新專輯有多好聽,完全失去控制,直到發現我心愛的帽子遺留在包廂裡,才失落地安靜下來,摸摸自己的頭,認清自己仍是完全無法否認被冠上的軍人身分啊。
圖說:我的第一本部隊用記事本(成功筆記本不列入計算),也就是在中坑營區兩度掉落床底下讓我欲哭無淚的那一本。至於裡頭到底都寫些什麼呢?獨家公開二○○五年六月十七號星期五記錄如下——「精神戰力週為期五天的電視教學正式結束了,想來真是幸福的一週。看看電視,勉強撐著不要完全昏睡過去,一個早上就過了。下午也大多是團康活動,當兵大概再也不會出現更爽的一週了。加上連日來的豪雨,許多戶外活動如五查,也都取消了,真是爽到一個沒話講,這才是我的運氣嘛…」實在是太沒營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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