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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02 21:59:34| 人氣1,237|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哨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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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隊在新年度因為移編的緣故,要離開原先的駐地,搬遷到一座久無人居的營區。搭上軍用大卡車要去整頓環境,通過無人看管的大門哨所時,首先迎接我們的,總是在哨所附近徘徊、掌管著大批時間卻不知如何花用如同遊民的幾隻流浪狗,以及牠們好奇和警戒的目光。
 
也像警告:你們即將要面對的,可是一片近乎駭人的荒蕪場景喔。
 
終於瞭解到所謂廢棄營區,原來是怎麼一回事。曾經於此駐防的單位,不知多久前已全數撤離,僅留下蔓生的雜草肆無忌憚毀掉所有紀律。也像復仇,拋下那總是令自己精疲力盡的愛人。老房舍外牆上漆過的答數與標語,現時只留下一點斑剝的痕跡,為那些過往從各地而來,吃著饅頭倒數時間的熱血青年,留下若隱若現的頑強證明。
 
如果說,營區就是部隊的家,好多的房子,其實租約都不長。想像中的戰爭不曾發生,許多單位都像我們這樣四處流轉,不知道接下來還會去什麼地方。而我們來到這裡,不管以前是何等一處鋼鐵般的場域,都只剩事過境遷的煙塵。
 
光陰像柔焦打糊一切景觀,我們開始收拾殘局。
 
因為是還未有先遣人員進駐的營區,每次以公差身分前來,都有種開墾荒地的錯覺。只有流浪狗佔地為王,從遠處察看部隊的動作,完全有老兵靜觀其變的穩重與悠然。
 
然而原先蕩然無存的迷彩文明,慢慢也有了些雄壯威武的氣息。搬移完各式作戰與民生器材,沒多久,個人攜帶好隨身裝備,向原先駐守的營區道別後,便風塵僕僕地搭車來到煥然一新的營區,住下。
 
和從老百姓變成軍人一樣,好像就只是在一趟漫長的旅程中,完成一次移動,選好一站待命。
 
在新營區度過的第一夜,外頭野狗整晚吠嗥不止。那是被我們趕出營區,舊有的山霸王,因為我們的遷入,被迫開始另一段流浪的故事。睡不著的寒冷夜晚,想起這段來來回回勞頓疲倦搬家的日子,也頗有一種能再次安定下來,一切都好的感慨。
 
當兵就是流浪,即使沒有字面上的灑脫與浪漫,隨遇而安就好。

  

 

接管下營區大門的哨所後,我們很快便馴服了附近龐大流浪狗族群裡其中的三隻,分別依毛色命名為小白小黑和小黃。

 

總在用餐過後,收集好剩飯殘羹,帶到哨所餵我們最忠實的哨犬弟兄。愈混愈熟後,站哨無聊還能逗著狗玩,時間也過得比較快。

 

然而,是能有多快?苦悶的日子,時間有時像倒著走,一天比一天距離終點更遠。

 

不曉得在我們入侵前,犬類們是如何看待這些不懂意義何在、平白輪流的日與夜?是否如衛哨排班,簽名交接見證兩個小時與世界的相安無事?

 

缺乏重大事件。一切都好,也都無聊。

 

只是沒過多久,小白懷孕了。

 

當小白的腹部一天天脹大,生了沒?變成連上最常聽見的問候語。沒人知道小狗的孕產期究竟多長,只是看著小白默默躺在哨所旁,肚子像暫時擱在地上以便能休息一下的模樣,任誰都替牠覺得辛苦。

 

對一個三千煩惱絲留不長的阿兵哥來說,部隊裡看似永無止境重複的操課訓練,真是很容易令人落入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當中。用不著一次換季所需的時間,大家都有了類似的表情,說著一樣的口頭禪……即使放假到外面,也常一眼被看穿,那傢伙在當兵哪!

 

時間在迷彩的圖樣裡,好像也獲得了保護色,我們暴露其中,找不到掩護。很快的,連兩小時一班的哨勤,都已經能站出「我他媽的這個哨是不是站到地老天荒也站不完啊」的怨念。

 

想起我們的哨犬,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這裡執勤。據說人類的二十天,等同於狗的一年,這麼換算起來,站哨站到地老天荒,牠們的感觸應該要比我們深上許多吧。不知道牠們會不會想念當整個營區都還是牠們的氣味領域,也沒有人會來定時定點餵食,那些盲目而快活的日子?

 

只知道三隻哨犬始終在這裡,從來也沒想要離開的樣子。對牠們來說,再度回到這已被我們搶奪到手的營區,究竟是回家,或只是不想再流浪了,索性來陪我們?無從得知。

 

可是我們,遲早都要一一離開的呀。我向來不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建立,是在何時發生、如何發生?只知道經常轉瞬解構、隨即陌路天涯。但至少還懂安慰自己,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就不知該如何向小狗們解釋,可能突然就消失了的自己?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大家紛紛選擇相信,小白已經到了雖未生亦不遠矣的階段?只感到好笑,我們是有什麼介入的空間可言嗎?

 

但反正哨勤沒有空檔,狗要生寶寶,我們總會知道。倒是小白,好像一點也不緊張,拖著個大肚子一整天氣定神閒,就等著飯來張口,偶爾走路散心,累了倒地就睡。

 

一天我站哨時,盯著小白整個被地心引力拉得就要碰觸到地面的肚皮,還在哨所附近走過來晃過去逛大街。這這這……想著想著,忽然非常緊張地問另一名哨兵,會不會胎死腹中了啊?兩人討論了一番,既不確定狗是不是真也會有這情況,也不曉得如果真的發生,小白會不會跟著掛點?

 

只見牠依然一臉慵懶,就連小黑跟小黃這兩名可能的準狗爸爸,都比我們鎮定。

 

就這樣從緊張,又等回了不緊張。某次收假經過哨所,生了沒?我又問執勤的哨兵。他搖搖頭笑著說,你退伍前會生的啦,都不知哪來的自信。

 

算算時間,也沒剩幾個月。

 

隔天換裝準備上哨,帶哨的弟兄跟我說,小白生了。

 

在一個冬寒尚未褪盡的霧雨之夜,小白就在哨所附近不到兩公尺的地方,產下了十隻狗寶寶。小白將牠們一一叼到一處隱蔽的灌木叢中,以身體圈圍起來,舔舐清潔著牠們的身體。

 

剛出生的小狗像肉團,站哨時偷偷抓起來把玩,發出了楚楚可憐細微的哀鳴聲,太可愛了。小白一點也不介意我們拿牠的孩子當成站哨時的消遣,儘管偶爾失了分寸,自拋自接當球一般耍弄,但小白始終對我們莫名信任。

 

在狗寶寶們睜開眼睛,能跑會跳前,春寒料峭,陸續又來了幾波寒流,冷得教人直想把幾隻小狗都抱入懷中取暖。但當然不行。反而是將牠們偷偷往從沒人來會過客的會客室裡窩藏,又有不知哪位善心人士找來軍毯一條鋪在紙箱,雖是違章建築,也像個溫暖的家。只是住的地方解決,又擔心起吃的問題。為了讓小白有足夠的奶水,愈來愈多弟兄在收假時帶回狗罐頭。小白吃慣了狗食,有一段時間還對我們帶去的剩飯大餐,不再產生任何興趣。

 

嗅一嗅,露出「這什麼鬼東西!把昨天的罐頭再給我拿來!」的表情後,尾巴一晃走開。

 

不過只要看見小哨犬們一天天長大,弟兄們也實在什麼都不在意了。

 

大家這樣全心一意地照顧小狗,也讓我感覺非常溫馨。

 

只是好景不常,會客室裡的祕密,很快就被長官發現。上級以維護大門秩序為由,下令逐客,我們只好又偷偷把小哨犬帶到一個位處營區邊境、長官們鮮少涉足的三不管地帶。本想萬無一失,沒料到飯後收集剩菜的動作被看穿,此後便是一連串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鬥智情節,逼得長官們不得不祭出終極手段,爾後一旦再被發現有餵食行為,一律視為衛哨失職,禁假懲處。

 

假雖重要,然而哨犬的性命不能不管,一切只有更求謹慎,小心行事。

 

結果就是躲躲藏藏,成效不彰,本來每日三餐,慢慢變成有一頓沒一頓。而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到其他地方尋覓食物,後來經常看見小黑小黃和外頭的野狗引發激烈武裝衝突,兩隻小哨犬因此失去音訊,也不曉得是否就此犧牲。

 

 

當小狗們開始抗拒控制、不受拘束,我知道牠們已經長大了。為牠們安置的家,也已經不符需求。大小哨犬們於是一隻跟著一隻,又紛紛回到哨所周圍。「我也沒辦法啊,」當長官過來斥喝命令我把狗趕走時,我唯一的回答就是「趕過好幾次了,怎麼趕也是又跑回來。」完全直覺即興的老兵擺爛秀。長官用手驅趕,哨犬們從容不迫地暫時跑開,等長官一走,我拍拍手叫兩聲,又把牠們喚回來。

 

上哨的時候,還在遠遠的路上,就看見哨犬們興奮地抬起頭,小跑步圍過來。我攤攤手,表示長官看得緊,沒能帶吃的來,實在很抱歉。夏日暴雨,我把牠們招進哨所裡,因為那雨勢太驚人,根本沒辦法看牠們在外頭狼狽地淋溼。

 

其實在黃昏的運動時間,繞著營區慢跑的長官們,不時也愛停下來跟小狗們逗著玩。只是哨所真的需要一定的秩序,大家也不是第一天當兵了,心裡都有數,哨所進出車輛多,小狗四處亂跑是很容易造成混亂的。

 

果不其然某天,一隻小狗命喪輪下。

 

消息迅速傳開,大家除了驚駭,其實也有無奈。更無奈的是,為了精簡人事,部隊即將再度進行解編,其中五分之四的人員,又要再踏上流浪的路途,編制往其他的部隊而去。

 

現有的營區,則計畫在那之後,直接縮小警戒範圍,封閉大門。屆時,哨所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因為小狗確實妨礙了哨勤的進行,無論如何,是不能再全數留在哨所了。終於,有弟兄在放假時,認養了一隻抱回家。又有外頭的民眾看小狗可愛,也帶了一隻走。負責到營區回收廚餘的廠商,更是一次就帶了三隻離開。

 

剩下三隻小狗,站哨慢慢變寂寞了。

 

又一次我值哨勤,收廚餘的廠商換回證件後把車開出營區,又停下來。老闆娘下車,問我能不能再帶一隻小狗。我問哪一隻,她手指了指,是我最私心寵愛的一隻。我在心中戲劇性地大喊:「不!」但在和副哨進行討論後,仍決定讓她帶走。我請她自己去抱,她卻請我幫她:

 

「上次我抱走三隻,後來再來,三隻大的都對著我叫,一副要咬人的樣子。」

 

其實我還很猶豫,於是又問,養那麼多隻狗是要幹嘛?心裡想還:你是錢太多嗎?還是有什麼企圖?

 

「沒有啦,因為工廠大,有地方讓狗跑來跑去,看起來熱鬧,又可以顧家……主要是老闆愛狗啦……」表情十分誠懇,我只能說服自己相信。

 

我幫她抱狗,小狗睜著無辜的眼睛,完全不掙扎,三隻老哨犬也沒有反應。我開始叮囑老闆娘,要好好照顧小狗喔,我們養了很久,都很有感情了喔,其實被別人抱走是很捨不得的……好像紛紛目送孩子離開,即將要面對空巢期的家長一般離情依依。

 

老闆娘露出感激的笑容說沒問題。我幫她把小狗抱進車裡。

 

車開走,小黑小黃才像發現了不對勁,立即追出去。小白跟著跑一陣,站在大門口往外望,像等著小黑小黃回來報消息。

 

剩下的兩隻小狗則趴在哨所邊乘涼,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再收假,遠遠就發現哨所的照明燈沒開,走近一看,果然哨所已經關閉,入口也架好了拒馬。繞個彎走更裡側的小門,果然,哨兵都調到那裡去了。

 

換了一個門,營區像瞬間暴瘦,小到令人覺得尷尬。因為剩沒幾天就要退伍,我被留在原單位,沒有再辛苦地跟著大家移編。我知道,這裡就是我服役期間的流浪終站了。告別了朝夕相處的弟兄們,心裡一陣悵然。

 

才發現,關係早已悄悄被建立起來。

 

又到了要離開的時候。

 

此去算是歸程,說起來也算擺脫了一種形式上的拘束,背後,卻隱隱有拉扯的力量。

 

我竟已開始掛念起這曾經共聚的時日,且心想此次離去,還會再回來嗎?也許一年後,此地又在人事的流轉下,恢復成廢棄的營區,連偶然經過要給弟兄們帶個飲料,都不可能了。

 

到時候,恐怕又是流浪狗的天下了吧。時間再度像亂灑滿地的日光,無所謂的巨大數量,多到一種只能任其擺布,偶爾對著遠方吠兩聲,咬不回往事模模糊糊的印象。

 

退伍當天,經過原先的哨所,發現三老兩小的哨犬,竟然還待在哨所附近。我是已經不再穿迷彩服了,但是牠們看見我,仍然搖著尾巴,往我的方向跑來……

  
 
 
 
 
 
圖說:不曉得是否還記得我的哨犬們,於我退伍當天的留影。

 
 
 

台長: Roun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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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佐
我一直很喜歡讀Rounder的部隊筆記
這篇寫狗,寫當兵
又似在寫一種事過境遷的悵然
很不錯
2007-12-03 10:23:02
版主回應
部隊筆記現在整個停擺了,但我始終覺得總有一天能把它寫完的。最近工作上發生了一些事,讓我又想起當兵時的日子,想試著安慰自己當初想走還走不了的困境,都熬過去了,如今又有什麼是撐不過去的?不過愈想愈深入之後,我竟發現,當兵是沒有選擇的,也無關乎我的未來或什麼,只要把它當完,就是了。但現在的每一個決定,卻都要為自己還有家人負責,綁在身上使我走動無法的東西又更多了,真的已經不是拿來跟當兵稍微比較一下,就能使自己釋懷的狀況。話說回來昨天一位十分逗趣的當兵好友竟莫名其妙從部隊打電話來跟我聊天,想起他也是經常在收假後買狗罐頭回來餵哨犬的其中一名(應該是買最勤的一位,所以是個好人),於是就把這篇放上來。事過境遷,是真的。悵然也是。有時我很想念那些患難與共(一同對抗體制與低能長官)的日子,還有在哨所裡跟小狗玩(我知道我知道,這是衛哨失職,但那又如何?)或相對無言的夜哨。現在我已經沒有那種熱血了,深夜加班寫稿的時候,也都是一人孤軍奮戰哪!
2007-12-03 12:19:32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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