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鳴生活 毓庭老師的寫作課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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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店家讓這聲音傳播的途徑卻各異：有的讓歌手獨自一人坐在高腳椅，身後的樂團輕輕響著吊鈸聲應和，有的讓歌手盡情搖擺，抱著電吉他，穿走過舞台樂手，有的在中央舞台樹立了一根不鏽鋼棍，像要撐住一間房屋哪樣高聳，讓裡面的舞者在管上起舞，上下翻騰。

過去常常聽到「北漂」這個詞，直到身處這片我不曾親耳聞過竟然有這麼多毫不相關的音軌同時播放，各唱各的調，較之我聽過任何一首拼貼式的現代音樂，都遠遠更加複雜，才更加理解其意義：每個人努力喧嘩，極其不易地找到一個小小歇腳處，這囊括一定時間的狀態稀釋了命運的註定感，成為漫漫漂流。

剛剛要走到這片漂流地之前，我和朋友停在南鑼鼓巷最著名的宇文奶酪前食用這份北京當地人極為推薦的甜點。奶酪口感頗綿密，奶香濃烈，較之西方的奶酪，少了過於濃郁溢滿的味道。由於店門口實在相當擁擠，鼓巷的人潮將每個人的手肘都貼合在一起，於是我挨身躲到樓房之間開的一條小巷，這小巷窄到只供排水與貓行，我安然的把奶酪放在手心。此時，一個推著小車而來的婦人就在我身前停下，她並沒有趕走我，也沒有看我，只是把她停好的推車打開蓋在其上的帆布，然後再將帆布中的一個瓦楞紙片插在車籃中央。

這車簍放的東西我一時看不出來，直到看見紙片上寫著「薰衣草乾」，我才知道，原來脫水之後的薰衣草，竟可以縮聚成一團如黑色小毛線球的模樣。

婦人放好之後，大概是要再取甚麼東西，人自個兒離去。一簍車的薰衣草乾對來往遊客來說也是陌生的，許多人將身子探過，看了看就走，但有一位大哥對站在車簍後面拿著奶酪的我說，這一叢怎麼賣阿？我笑了笑回答，我不是老闆，只是個遊客。大哥也沒回甚麼便走了。

婦人看我吃完，知道我肯定儘速離去，待我一離開那個位置，她便發聲吆喝開始兜售這一籃的產品。我著實好奇她是如何帶著這少見的商品駐留於這個人潮洶湧的位置，但我同時也想起她在此之前該是踏出許多漂盪的足跡。

漂流的歷程終被安歇沖刷淡去。像Bar裡的歌手，唱腔迥異，有輕微嘶吼著的抒情搖滾、有電音舞曲、有溫柔模仿著類似鄧麗君那一代歌手的美聲，也有和古蹟極為遙遠的爵士。在一個沒有主流聲響的公園中，大家各自用一種唱腔找到了棲身於北京的角落。至少在這一晚，他們投入的演唱遮蔽了所有也許計畫繼續漂流的徵兆。

兩個朋友是從台灣到北京工作的樂手，他們各自在樂團都有非常傑出的位置，當然，在越聊越深入的過程裡，也多少知曉了一個工作場域的侷限與困境，但從旁觀者，也看到在北京工作的樂趣，比如一個受國家傾全力栽培的樂團，就能每周每周與世界第一流的指揮家、演奏家、聲樂家共事。

整整繞了一圈北海公園，朋友找不到他要推薦店家，我們索性就在路口稍歇，隨遇而安。另一個朋友看到路邊有個販賣羽毛球的老先生，他一時興起，上前問了價錢，並請求試打。於是朋友手拿一拍，老先生拿另一拍，雖然塑膠羽毛球是飛躍於兩個陌生人之間，但未曾落地的狀況流露出的是他們共同對羽球掌控的熟稔。我拿起手機錄下，想說這畫面真是非常難得，誰會想到大老遠來此找一間酒館，卻找到了一對平常下班可以相擊的羽球拍。

想起這個拿著球拍的朋友，下午才和我說，他很想再回台灣工作，北京只是暫時，但想到他將拿著球拍，在排練空檔或下班時，與朋友相約運動，成為一種在地生活的日常，彷彿，所有的不安穩與漂盪，在這個小小的遊戲裡，終於也找到了生活於此的一種規律與安心。

20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