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兒”是我在部落格上書寫兒子的名字,
”阿樹”則是是女兒旦旦稱呼哥哥的名字,
很有意思,這名字聽起來比樹兒成熟一些,
為了回應兒子長大的事實,
從現在起,我在部落格正式使用”阿樹”來稱呼兒子。
█
再兩個月,阿樹就要滿6歲了。
從3歲開始,他長大的軌跡,幾乎都記錄在這裡,
他最近經常在我書寫時湊過臉來,「媽媽妳在寫誰? 寫我好不好?」
由於他出生至4歲以前,我關切的是人類情緒的哀傷層面,
以及如何支持孩子情緒的完整歷程,
因此,在我書寫下的他,許多愛哭或很拗的面向會被記錄下來。
也由於我喜歡甜美的感動,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疼惜,
所以阿樹的甜美以及觸動我的可愛面,也曾被記錄下來。
但阿樹真的只有這幾個面向嗎?
書寫部落格的我,最大的忌諱就是,以後他看了我的書寫,忘記那些….因為我的觀看眼界而被遺漏的面向….只記住了這些被我記錄下來的特殊角度。
即使追求真實的我,也無法完整記錄一個孩子模糊而變動中的人格發展啊~
同樣的,由於最近的我,更直接而有力量,
所以,我更能看見孩子的直接以及力量面向。
█
阿樹的阿祖,快95歲了,是吳家的大家長,
年初三的家族聚會,老人家歡喜地看著家族中的四代同堂,是每一年的盛事。
阿祖,日據時代的公務員,一生勤儉正直,
說起話來,威嚴與正直兼具,晚輩們很少有人吭聲。
阿祖的孩子們,也就是阿樹的阿公、叔公與姑婆們,既敬重又孝順,
爸爸是他們的寶,想辦法讓爸爸高興,是子女們盡孝道的大事。
在這個家族扮演的孫媳婦的我,
公公對最大的要求,就是常常回家吃飯,教孩子們與阿祖親近,
因為曾孫子的問候與可愛,最能讓老人家開懷。
誰知阿樹當年,就是不想理會阿祖。
除了0歲時他能睡在阿祖懷裡,混沌的嬰兒安寧祥和,讓阿祖愛不釋手之外,
開始有自我意識的他,就是不肯讓阿祖抱,也不肯跟阿祖出去玩。
開始會說話的他,遇到阿祖大聲問話,
他不是小聲回答惹阿祖生氣(「男孩子怎麼說話這麼小聲?」)
就是賭氣不說話….(「怎麼不回答,是不是不喜歡我?」)
或大多時候,他將自己泡入電視裡,一副沒聽到的樣子。
(阿祖家的電視聲超大,為的是老人家的重聽)
阿樹2~3歲,這是大家的尷尬時期,
當老人家責怪曾孫子說話小聲,或不理會他時,
尷尬而需要負責的,經常是留在那個房子裡的樹阿嬤。
阿祖也漸漸柔軟,有一陣子,
他經常問阿樹:「為什麼不回答? 是不是不喜歡阿祖?」
這尷尬的問句阿樹沒有回答過,
有一次,阿樹像是豁出去還是什麼的,硬是說了「對」
還好他音量過小,阿祖沒聽清楚。
那一陣子,我也的確傷了腦筋,
我先釐清自己的觀點?
到底要支持孩子什麼?
在這個家族,我又要扮演什麼角色?
不太能說台語的展爸(阿樹的爸,我的老公),其實是不會與阿祖說話的,
我的台語溜,加上不是在家族中從小就被管大的孫媳婦輩,
我是能與阿祖有些對話的。
當時我問過阿樹,他心裡對阿祖是什麼感覺?
阿樹其實也不是很清楚,但在我的理解下,
我認為他對阿祖有陌生(語言不太通)還有害怕(經常兇他說他不好),
沒什麼親近相處的真實經驗(孩子只喜歡玩,阿祖只喜歡看電視和看人吃飯)
孩子的心,也就有了不喜歡的答案。
當時我是這樣承接的:
「阿樹,媽媽要讓你知道,喜不喜歡一個人,是變來變去的,
所以,你今天可以覺得不喜歡阿祖,但是,你要記住,阿祖是很重要的人,
對於阿祖,媽媽要你學會尊敬他。 甚至,有一天,你能懂他愛你的方式。」
「阿祖愛你,或者說明白一點,他很重視你,
但是他跟媽媽不一樣,他不太會跟小孩子玩,所以你也不知道怎麼喜歡他,
但是媽媽要你,學會跟阿祖打招呼,學會回答阿祖問你的話。」
█
曾祖孫兩人,就在這樣妥協的氣氛下前進,
阿祖給阿樹最大的寬容,就是當阿樹一到,電視遙控器就交到孩子手上,
老人家陪著曾孫子看卡通。
說得更真實一點是,阿樹看卡通,阿祖看阿樹。
逐漸地,阿樹學會大聲打招呼:「阿祖!」,「阿祖,再見」
阿樹吃飯或看電視時,阿祖若在旁邊指導:「吃快點」,「趕快吃」
,「作正一點」….阿樹都會有肢體上的回應。
這是他們曾祖孫兩的關係,在一種妥協的默契下,默默前進。
也許是愛笑又愛打招呼的旦旦,溫暖了阿祖的心,
阿祖的甜美與被親密需求,逐漸離開阿樹身上。
█
昨日,在阿樹快滿6歲的大年初五,
阿樹有了石破天驚的發展。
年初五,我們帶小孩回阿祖家吃飯,
公婆都出門了,桌上的飯菜都是剩菜熱的,飯也是蒸了又蒸的老飯。
照慣例,兩個孩子在電視前吃飯(這是阿樹在阿祖家的特權)
展與我,陪阿祖在飯桌吃飯。
吃到一點都不能說好吃的飯菜,我心裡想的是:
「原來平常,節儉的阿祖,是這樣過日子的,
基於一種彈性與能耐的價值觀,我讓自己開心而覺得好吃的,吃著晚飯」
過一會兒,
阿樹說:「媽媽,我不要吃這個,我要吃煎餃」(巷口的四海遊龍)
展和我兩人正在說關係的事,聽到阿樹的要求,我們沒有立即回應,
吃過飯的阿祖,回到沙發,看著兩個曾孫子吃飯。
果真,一會兒,如同往常一樣,阿祖說:「怎麼不吃? 吃快一點。」
阿樹這回正視他,大聲(好大聲):「我不要吃了。」
「什麼?」不曉得阿祖沒聽見或不可置信,他又問了一次。
「我不要吃了。」阿樹再次直接回答。
阿祖默默沒有回答。
展和我都在心裡默默驚訝,這兒子長出膽子啦!
我們沒作聲,我心裡決定不介入,當作是他們曾祖孫兩的事情。
等展和我結束談話,我們找阿樹過來討論吃飯的事,
三人的結論是:
把他不想吃的菜拿掉,多放一些他喜歡吃的菜,
請他多吃一些,他吃越多,我就越願意買煎餃給他。
阿樹答應了,他拿著飯碗回到沙發,
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
展出門到火車站接人了,家裡就剩下阿祖和我們母子三人。
連旦旦也說不要吃了,
阿樹吃得不多,也說吃飽了,
看著冷菜冷飯,我就說:「好啦! 清楚不吃就不吃吧!」
,「因為你吃得很少,所以,最多只有2顆煎餃…晚上就餓肚子吧!」
保持觀察的阿祖,一會兒說話了:「怎麼吃那麼少?」
我直接回答:「他們都不吃了。」
老人家直接說:「妳沒餵他們,他們當然吃得少。」
我也直接回答:「不想吃就餓肚子,小孩要為自己的肚子負責任」
阿祖一臉不同意,懶得理我,轉身直視電視。
我也有點任性,覺得電視的柯男卡通特別好看,讓自己也躲到電視裡。
阿樹沒有焦慮,旦旦也一派自在,
就是兩個大人,心裡都有事。
我知道,一旦我出面,就是我的責任,
我心裡很謝謝阿祖,沒有繼續管教我如何管教孩子,
父母在管教上擁有最大的權力,因為孩子的事,負起責任的,就是父母。
我在心裡謝謝阿祖對我的放棄(或是沒辦法…)讓我擁有完整的管教自由。
█
對於阿樹可以直接面對阿祖表達,
我心裡有欣賞與感謝。
「養出一個誠實又真實的孩子」這可能是我的心願吧!
阿樹,可以直接表達,也懂得服從,他還能與人協商。
█
我們互動經常是這樣的:
「樹,洗澡了。」我喊著。
「不要。」他會有意見。
「今天沒有彈性,太晚又冷了,趕緊洗完,這件事我決定」我堅持。
「Yes Sir」小男孩會舉起手敬禮,很大聲又有精神的,對我扮個可愛笑臉。
這幾天,有時候,當我用命令語氣說話,
他還會很皮的說:「被罵了喔!」嘻皮笑臉的樣子,
(我心裡都會暗自讚嘆,難道已經進入青春期嗎?)
他玩了這遊戲3次後,
我正色說:「媽媽不喜歡你這樣玩,因為我沒有罵你,我是要求你,你可以不同意我,你也可以跟我討論。 以後別這樣玩了。」
他也就放下這權力遊戲了。
█
昨天晚上,我還是煮了水餃給兩個孩子當點心,
阿樹邊吃邊唱歌搖晃身體:「好好吃,好好吃」一口氣吃了12顆。
旦旦也學哥哥唱歌搖頭:「好吃好吃,還要一顆」
█
阿樹的力量,在於他和自己的內在之流沒有隔閡。
他是一個一大清早醒來,可以一個人寧靜閱讀一個小時,
其他人都在沈睡或外出,能獨處的小孩。
他是一個,一整天都很快樂,
自己唱歌跳舞,自己找玩具或用想像力創造遊戲的小孩。
他是一個,看到我有需求,很靈巧地知道如何協助我帶動旦旦的哥哥。
他是一個,與許多孩子在一起,都主導遊戲創造的孩子。
我甚少聽他說無聊,沒有電視的我們家,他自己陪自己,
隨時會創造出新的點子與遊戲,經常帶著旦旦上天下海的哥哥。
█
支持這樣的阿樹,完全照他可能的樣子長大,
某種程度,我成了一個叛逆的孫媳婦,
我也成了一個,公公眼中,不太認可我的管教態度的媳婦。
我的確用自己的價值觀在替孩子選擇,
也的確不停地反思,什麼樣才是真正給予孩子力量,
教會孩子先愛自己,然後逐漸學會將愛分享出去?
█
昨日早上,家裡還發生一件事,很特別的發展,我在此記錄下來。
昨日早上,我買了早餐回家,有鮮奶、水煮蛋、厚片土司。
我幫旦旦剝了水煮蛋的殼,阿樹本來要找我幫忙剝殼的,
但我得處理旦弄髒的衣服(立刻去洗),所以阿樹找爸爸幫忙。
才2分鐘,展就生氣了,
大致是,展放下手上的厚片,為阿樹剝蛋殼,卻被阿樹抱怨:「剝這麼慢」
阿樹的抱怨讓展生氣,阿樹說:「我要給媽媽剝」
展過一會兒,沈思後,他過來放話:
「樹,我要你把這件事情跟阿嬤說,不然,我會撤回所有的愛與照顧」
在阿樹身邊,我看見他身體發抖,但孩子沒有意識,
我直覺地將阿樹抱到腿上,我問:「你聽懂爸爸的話嗎?」
「我不懂」阿樹用困惑來保護自己與內在的害怕連結,他有些解離。
於是我為老公解釋:「爸爸的意思是,你要把現在發生的事情跟阿嬤說,不然,他以後不會替你泡奶,也不會陪你玩,他不要照顧你。」
經過我的解釋,阿樹呈現焦慮的表情,至少他和感受連結了。
於是我拿起一張紙,開始畫上格子,在格子的右方,寫出故事。
有一天早上,阿樹要媽媽剝蛋,但是媽媽要離開,所以阿樹請爸爸幫忙。
爸爸放下自己的土司,幫阿樹剝蛋,
阿樹說:「怎麼剝那麼久才剝一點點」,「我要讓媽媽剝」
爸爸生氣了:「你這樣對我說話,欠揍啊!」
媽媽回來了,幫阿樹剝蛋殼,爸爸說:「你要把這件事情跟阿嬤說….」
所以媽媽抱著阿樹,教阿樹將故事畫出來。
我將故事說給阿樹聽,
他整個人平靜下來,還糾正我,
他說的是:「怎麼剝”這”麼久…不是”那”麼久」
我請他在格子裡畫畫,把這故事畫出來,好有能力跟阿嬤報告。
阿樹用他火柴人的畫法,畫得很傳神,
他還強調,那時候爸爸說欠揍的時候,他在發抖,所以嘴巴是向下彎的。
或者,我發現,當爸爸說撤回所有的愛,我抱著他時,
他將自己畫得好小,畫得比旦旦都小。
那是孩子的自我,因為恐懼父親撤回愛,縮小的象徵。
█
這畫畫與說故事過程,療癒了孩子,
阿樹成為觀看自己故事的人,而不只是故事中無助的孩子。
我很認真地教他:「你知道你說得哪句話,讓爸爸受傷所以生氣嗎?」
阿樹無知的樣子表示:「不知道。」
我說:就是,當爸爸放下自己的土司,幫你忙時,你抱怨。
我解釋:
當爸爸帶著愛為你剝蛋殼,你沒有用愛回報爸爸,你用的是抱怨,所以爸爸的愛受傷了。 爸爸用生氣的方式,還有收回他的愛的方式,來保護他自己。
我重複用不同的語言,說了大約3次,他表達,他只懂得4成。
我知道,我能作的,就是這裡,
能記住整個故事,並將之畫出來,晚上還要去說給阿嬤聽,是個美麗的過程。
展爸也因為這過程,很快就和諧了,
他主動說:「兒子來,爸爸抱抱」
█
這是阿樹,快要6歲的時候,
性格發展關鍵的兩個故事,分別是他面對阿祖,以及父親,
屬於男孩子,在使用力量與分享愛,這兩個議題的學習。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