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兒在阿嬤家門口，賴著不下車。
晃阿晃，時間雖趕我還一派閒閒的。
我要他過來，說悄悄話，「你是我的寶貝。」
他笑笑，要我過去，說悄悄話：「我不要下車。」
我們繼續玩，我說悄悄話：「你不下車，我還是愛你。」
一會兒，我用普通聲音說：
「你不下車，我只是會很麻煩，等一下我會怕遲到，開快車，小蛋蛋也會怕怕。」
他繼續賴在車內枕頭上，悄悄話：「我以後都不要跟妳玩了。」，「-----」
不曉得又說了什麼，音量過小，我收不到。
心裡收到是類似，「如果妳----我就不跟妳玩----」那種兒時玩伴的威脅。
我繼續悄悄話：「我聽不懂，再說清楚一點。」
小人兒悄聲說：「我也愛妳。」我悄聲回應：「我收到了，我也愛你。」
然後我大聲說，「下車吧～我陪你玩水。」
小人兒下車玩水，不肯與我親親（代表再見的意思），只肯與我長擁抱。
於是我站起來，阿嬤也接手了，小人兒奔跑過來，親我：「我會念妳的。」
離開時多花了10分鐘，
命重要，我還是堅持慢慢開車，
（原來，在這點我說了謊，難過孩子回應我人際控制技巧。）
2點差1分到達，個案遲到5分鐘，我還有6分鐘上廁所與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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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你有沒有看出，上面那段對話底下的動力？
小人兒同時有三層以上的心思：
最上面一層：”情感層面的眷戀，不捨，不肯道別，於是不肯下車。”
底下一層：”確切認知到，媽媽是會離開的。”（無前例可循）
再底下一層：”只要感受到夠親密了，我會放手的。”
中間浮動層面：”如果妳負我，我也要負妳。”
中間浮動層面：”如果我說不理妳，不跟妳玩，我會覺得比較不受傷。”
那大人的我呢？ 有幾個層面：
最上面一層：”媽媽工作要遲到了，請你合作”
底下一層：”媽媽很願意盡量停留，聆聽陪伴你。”
再底下一層：我相信這孩子，只要陪伴足夠了，會給大人好回饋。
最底下一層：即使遲到了，在我這兒的底線是10分鐘。
我有沒有浮動層面？ 「我相信自己能掌控一切。」（這是自戀面）
浮動層面二：孩子會擔心媽媽，其心可用（這就是我的陰暗面啦～）
這樣的兩人交會，組成一段對話與交會的過程，
其中有諜對諜的人際策略，
也有真誠陪伴與交心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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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你有沒有發現，原來人際互動是這麼微妙的歷程？
於是，你可否瞭解，「直接與孩子表面的說”不”對立，是很增強他說”不”的能量？」
比方說，前一天我和樹兒的對立是：
「尿尿放在腎臟裡」（小人兒很高興他學會了新知識）
「不對，是膀胱啦～」（我沒聽出他的第二層面，急著矯正）
「是腎臟，我們人有兩個腎臟。」（小人兒搬出他的知識，繼續為自己辯護）
「腎臟是製造尿液的地方，儲存尿液的地方是膀胱。」
（我也搬出知識，連用語都不kids friendly了）
「不對，阿公說是腎臟。」（小人兒搬出阿公，阿公是醫生喔～）
「媽媽還是認為是膀胱，爸爸你說呢？」（我不甘示弱，搬出我的百科全書老公）
遠方的爸爸：「爸爸也認為是膀胱喔～」（爸爸掉入與我同樣的陷阱，支持真理）
「是腎臟，是腎臟。 不要說了。」（小人兒最後使用他的殺手鍵，耍賴）
若我當時沒掉入”教育”與”維護知識正確”的陷阱，
碰觸到他的內在層面，我可以這麼說：
”喔～樹今天新學到腎臟，告訴媽媽，腎臟在哪裡？”
當對話空間一打開之後----孩子也有空間容納我的說法，隔天再拿去問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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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若我沒掉入自己心裡的坑洞或陷阱，
我是很有經驗處理抗拒與孩子的說不的。
因為，其實在我眼裡，沒有”抗拒”的時刻，只有”時機未到”
底下是一些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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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1：聆聽他不要什麼，找出背後他要的，滿足他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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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
樹兒的表兄姊弟來訪，一群小孩圍著玩積木。
一旁正在吹頭髮的菘：「你們不要玩！！」好大聲。
再補上一句：「我不要你們玩」
在經驗中，此時若曉以大義，或與之對立，後果很激烈。
於是我問：「菘要我們都停下來嗎？」
「那菘想要什麼？」
菘說：「我也想要一起玩」
這時我懂了，原來說「你們不要玩」是他的策略，他要的不是別人不要玩，而是自己想玩。
於是我說，「來，我們動一下身體，把這一個角落空出來，等一下菘要坐在這裡。」
然後我堆了一些積木放在那兒：「這是菘的喔，不要動。」
看菘整個人放鬆，我問：「這樣你等一下就可以玩了。」
於是氣氛維持在和樂融融。
（下次也許我可以教他，你說『我也要玩，你們給我一個位置。』）
故事2：
樹兒一早醒來聽到洗衣機的聲音，
說：「媽媽，我以後都不要和妳一起洗衣服了，因為妳都會忘記就把衣服洗掉了」
（每天我們會一起洗衣服；先前有一次我逕自洗了衣物，他哭得很傷心，說我沒有等他。）
我看到他眼裡的恍惚，於是我說：「因為媽媽自己把衣服洗了，樹覺得我忘記你，所以有一點傷心... 所以你決定告訴我，『以後你都不要洗了』保護自己以後不會再傷心了，是嗎？」
小孩點點頭，眼睛回到此時此刻。
我問：「那你想要聽聽我早上為什麼把衣服放進去洗嗎？」
孩子點頭。
我說：「因為早上我要來叫你跟我一起洗衣服時，看到你抱著枕頭睡得好舒服喔～ 所以，我想要給你舒服，不要吵你。 就自己把衣服洗啦！」
然後我們就玩別的，不提洗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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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2：不在表面上與之對峙，給予聆聽或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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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
樹與樹的表兄姊弟們在玩，
我說：「有沒有人要聽故事啊？」
3個小孩圍了過來，尤其是樹兒最熱衷，
菘（表弟）跑到外圍，「我不要。」
表哥熱情的說：「菘，一起來嘛！」，菘：「我不要。」
我開始說故事，非常專注。
表哥表姊和樹兒嘗試了幾次邀請，菘都說：「不要」
在外圍繞來繞去。
我說：「菘不要聽，是很重要的，他什麼時候想聽是他的決定，不要再叫他了。」
我繼續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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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菘從外圍繞過來，好奇地看看我們，
繞了出去，最後坐下來聽。
過程分析：
菘有「說不」的習慣，這讓他感受到自己的獨特感，當別人與之對峙，會增強他的power感，感覺菘的生命中，在還沒被瞭解、安全、或快樂時，有”與人對立”的習慣。 而我尊重他的獨特感，不掉入與他對峙的陷阱，於是他能有自由接觸到內心說”是”的部分。
故事2：
說好「要洗頭髮」的樹兒，
以前常會在洗完澡後，說：「我不要洗頭」
這時我有很多種反應：
反應1：當「不」只是個”說”的需求
唱著歌，與他玩：「我不要洗頭洗頭洗頭，我不要洗頭～洗頭～」
然後把洗髮精放到他頭上開始搓揉起來。
（前提：兩人先前有承諾，感受到他說不要，是個”說”的需求，於是回應給聆聽）
在這種反應下，我發展出各種玩”說不”的遊戲。
反應2：當”不”是個嚴肅需求時
「喔？ 不想洗？ 那什麼時候洗？」
「明天的明天」樹兒說。
我會說：「最晚明天，好不好？」
「你有兩個選擇，選擇1：忘記你的『不要』，今天洗一洗，然後一整天都舒服。」
「選擇2：明天洗，今天頭髮會有點兒癢癢」
「你要哪一個？」
當我允許不洗頭可以發生時，事情往往走得很順利。
失去一天的頭髮乾淨，換來好關係，樹兒的權力感，以及日後對選擇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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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3：給”不”一個”儀式”或”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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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
幾個月前，樹兒說「不要-----」（不好意思，忘記了）
只記得，我說「那我們來把不要畫出來好不好？」
樹兒用手勢，畫了個大大的「X」
我陪他，畫了好多次”X”，
然後，『要』就神秘的發生啦～
故事2：
常常發生的是，
「要出門了」，「不要」
「要洗澡了」，「不要」
「要下車了」，「不要」
「那不要有多久呢？ 什麼時候要？」
很奇妙的，當完全不反抗「不要」時，
樹兒的不要都很短，1分鐘或10分鐘，
很順利地，要的能量就來了。
故事3：
菘也正值愛說不的階段，
因為性格上的強烈，說起「不」來更是驚心動魄。
記得有一次菘和菘媽媽兩人對峙，真是猛烈激動。
於是旁觀者的我們悄悄地帶著表兄姐們關到另一個房間看電視，
留給他們母子一個完全的空間。
果真，他們對峙的氣勢弱了些，找到協調點的時間也短了些。
當不與不對峙時，最好不要有任何觀眾或干預者，
讓兩人之間的不，沒有需要因觀眾而特別堅持的需要。
故事4：
有一次，菘到新竹來玩，
菘不小心打翻了樹的積木城堡，樹兒大哭，菘無辜貌。
我問了：「菘，樹是你的好朋友嗎？」
「不，樹不是我的好朋友」，這一個不，惹得樹兒更傷心。
記得我對樹兒說了，「菘是可以這樣說不是啦～」，「好朋友的事 是很神秘的喔～」
這句話，同時支持到兩個孩子的不。
故事5：
一個月前，樹兒還在洗完澡要留置浴缸玩10分鐘的階段，
有時過了10分鐘他還不肯起來。
讓他即刻起來有各種方法，其中神秘的一種是：
「樹兒，讓你的身體起來吧～留什麼東西”不要”起來呢？」
孩子會回答，可能是個小玩具之類的。
然後他就心甘情願地起來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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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4：給予時間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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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樹兒面對新的事物，體能上或食物的，通常會先說：「不」
溜滑梯、單槓、機車、游泳池-----（幾乎忘了還有什麼）
肉類、魚、糖果、青菜、汽水-----（幾乎忘了什麼）
上學、集體課堂的回答、課堂遊戲-----
如同今天早上，我們買了彈跳墊回來，
爸爸上去興奮地跳啊跳，
樹兒就是說：「我不要」、「我不會」、「我還太輕」、「我還太小」
他眼睛充滿快樂期待，一次次要求爸爸再玩，
一次次用各種方式說不。
而很好玩的，我卻相信，
只要彈跳墊繼續放在家裡，
只要我們繼續玩得開心，
【只要我們不把焦點放在「不」與「要」】，
累積夠多「可以的」想像，真實世界的「OK」就會發生了。
如同之前所有他說過的「不～」
就在我寫字的此時，樹兒自己站上彈簧墊，嘗試地輕輕跳動
～～噓～ ^_^ 千萬不要給予注意喔～ 讓他用自己的速度發展信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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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5：大人也得放入堅定的多層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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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方才，明明1點20以前 要被爸爸載出門的樹兒，
ㄠ著賴著，一次次跟爸爸玩，（警察與小偷的遊戲）
寫字的我，聽到他們一次次的笑聲，也聽到爸爸一次次的條件交換。
後來爸爸有些不爽，因為到1點45了，孩子還沒有離開的打算。
「長針指到7就好了」「那我們猜拳好了」
小人兒數度反悔，爸爸幾度耐著性子，打起精神繼續遊戲，最後演變成不爽。
最後爸爸說：「爸爸不陪了，你自己想個辦法。」
樹兒哀兵姿態過來，柔聲說：「媽媽，妳陪我玩。」
我看老公很硬，小孩有些氣弱卻也拗著。
於是我說：「樹，媽媽現在是不會陪你玩的啦！」（攤開底線）
，「晚上我演講結束，可以陪你。 而且今天禮拜五了，明天不用工作，我們說好要去員林的。」（找到歡樂遊戲的儀式想像）
，「來，我數到3 你站起來，到門口穿鞋，坐電梯，跟爸爸到阿嬤家工作。」（未來模擬）
，「要不然我就癢你了喔～」（平日的最硬姿態）
這時我忽然覺察，此時若用「數到3」是無效的（即使強硬又頑皮），孩子有東西在裡面！
因此我話題一轉：
「樹兒，媽媽猜你現在悶悶的，就跟爸爸一樣。」（柔軟聆聽）
「來，告訴我，你的悶悶在哪裡？」（處理孩子的不，給不一個空間）
小人兒狀態忽然變好了，他眼睛轉了一轉說：「在這裡，我的頭上」他摸著頭。
我忽然覺得事情好辦了，原來悶悶的是腦袋ㄚ，心悶住了才麻煩，腦袋的事好處理。 於是我再問，「那你的心裝什麼？」
小人兒笑出來了：「滿滿的快樂」他手舞足蹈摸著自己的心。
我說：「那你把你頭上的悶悶拿出來，送給我當禮物好了。」
小人兒說：「那你要等一下喔～ 聖誕老公公在包禮物。」（小手有模有樣的忙起來）
「要多久？」
「妳數到4就好了。」-----「好了，禮物拿去。」
小人兒把禮物拿起來，從地上爬起，跑到門口，穿上鞋子。準備上班去了，他回頭親親我，「我會想妳的。」
大小男人離開後，
我回味著方才與展道別擁抱時像”抱著一根木樁”的感覺，
我思索著，這是受傷卡住的男人，可比小男人複雜多了。
展是個外貌徹底溫和，卻有野性內在的男人，
方才他對時間的焦急一定包裹在裡層，
而外在他保持一個愉快陪兒子遊戲的父親角色。
他用男人的方式與兒子定契約，
誰知小人兒還不是成熟的男人，一再毀約，
展的耐心與信任 應該是受傷了。
兒子迷失在爸爸外表的歡笑與平穩自制裡，不曉得爸爸的底線。
而我是個坦白直接的媽媽，有別於爸爸內斂壓抑的多層內外，
平日若與樹兒ㄠ這種情境，我是攤開兩手，
左手：「媽媽可以再陪妳，無條件」
右手：「媽媽一定會在時刻內上下5分鐘帶你出門，每次都這樣，很少例外。」
也許也是這樣理性與堅定，孩子不會迷失在與我遊戲的歡樂裡。
我的看法是多元真實的內在，
彼此的需要 早早攤開說明白，這樣兩個互動的主體，都能各自為自己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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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這傢伙，真的很有趣，當焦點越集中在”不要不”，
就給予更多的能量，於是反倒變成無法離開。
每個說不的同時，都有多層次的真實，
試試看，若你能看見這樣的真實，就不會被困住。
若你能承接，就有無限多的可能在前方已然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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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神秘的，樹兒似乎快要渡過很愛說不的叛逆時期了。
這幾日，他會忽然之間很溫柔地，「媽媽我要謝謝你。」
我常會驚奇：「謝我什麼？」
「謝謝你讓我們能睡覺了。」
這時候我心裡會有一種溫暖，
展則形容：「我的時間會被中斷，彷彿世界有一種明亮的開展」
那下一個麻煩是什麼呢？
他開始會說「要」，比方說：面對7-11那滿櫃的糖果與玩具----
哈～ 這就是成長，每一期的發展有其困難與任務，
讓我們一關一關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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