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鏡子前面，設計師認真問，「真的要剪嗎？」
，「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留這麼長，要3、4年吧！」
，「現在還來得及喊停喔！」
…..瑟瑟…..瑟瑟….，他拿起一束洗得很安靜的波浪長髮，「要留下來作紀念嗎？」
，「有什麼想不開嗎？」
我笑說，「是啊，是～有～想不開。」
難得遇到這麼認真對待剪去長髮的設計師，他的細膩剛好陪伴了我藉由剪去長髮來冥想的心境。 他認真解說，何以他選擇用削刀來削短頭髮，我則專注聽著瑟瑟的削刀聲音，削刀就在耳朵邊瑟瑟地削著，刀片劃過微澀的濕髮產生的刮削聲，像刮在心頭一樣，我的心隨著刀片刮削的瑟瑟，也跟著深刻地被刮削著。
嗯～好痛。
我閉上眼睛，專注地感受這些微的痛楚感，很薄的悲傷醞釀在眼睛裡，我掛著微笑，堅定地與這一切同處，覺得今天的自己特別好看。
是啊，是～有～想不開呢！
昨夜，睡前的展照常顯露出疲倦的沈悶表情。 每夜睡前，我會和小孩們在床上玩1個多小時，我們總是開懷笑鬧，愉快地哈哈大笑。 展有時沈思他的工作，有時忙著收拾家裡，有時他閉目感受他的疲憊。
昨夜，我心血來潮：「笑一下嘛！」自己的開心遇到他的沈重，我還是心有罪惡。
「不行，我還沒躺下來，無法笑。」
等他躺下來了，他依舊蹙眉凝重。
「笑一下嘛！」，「不行，我的背在痛。」
等他躺久一些，他的臉色還是帶有灰氣。
「笑一下嘛！」，「不行，樹還沒睡，我不笑」
於是，我有種被打敗的感覺，對於自己的堅持感到荒謬，我生了小氣，「不跟你說話了，我要賭氣到明天早上。」 於是，我當真閉嘴不想理他。 他確認我的決心後無力地閉目無語睡去。
表情上無聊賭氣的我，心裡其實是哀傷的。
最近我跟哀傷的關係變好，當哀傷出現時，我依舊是主人，於是哀傷可以成為薄霧，陽光依舊透出，不如以往，哀傷一來必下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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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來，帶樹兒上學時，我跟他說：「你下午回來會看到我去剪短頭髮喔！」
樹開心的說：「我喜歡妳剪短頭髮，因為妳的眼睛會變得比較大。」
發出豪語自己也驚訝，潛意識什麼時候下的決定，到底背後心意是什麼？
回家靜思後明白，對於自己昨夜的反應，我有些戒慎恐懼。
而剪去長髮，是回應戒慎恐懼的冥想過程。
有好久了，我學會不賭氣。
因為賭氣是心理遊戲，關係裡的小人步數。（小人，意指孩子也！） 我告訴自己，「我們倆能一起成家，能每日相聚，是當年認識時，多麼大的許諾與願力，得命運之慷慨才能如償所願。」 於是，我許諾帶著珍惜的心境度過兩人的相處。
可是啊，當生活有些不平衡時，珍惜的心也沈澱了，讓不滿足的欲求或紛飛的情緒出來搗亂，於是，我作了賭氣的行為。 我明白，昨日的賭氣是當時唯一的選擇，我已經用深呼吸陪伴自己，讓賭氣的行為也像是儀式空間一般的進行，說完要賭氣以後，自己其實還是睡得沈穩放鬆，心思單純而無念的。
但賭氣的行為，透露了，我與無常的關係變疏遠了。
“無常”在這幾年是我的天使。
因為畏懼”無常”，所以我活得念茲在茲，挺專注而在當下的。 幾年前帶生死學的團體曾經設計過一個活動，讓人們在室內散步遊走，派幾個暗樁在裡面，扮演暗樁的人會突然拍拍你的左肩，等你轉身回頭，暗樁會溫柔的說，「你好，我是”死亡”。」
記得曾有個女孩，當場被嚇哭，淚雨淋漓。
這活動，在提醒自己，死亡隨時跟在我們的身後，我們不僅是”活著”，我們也”正在死去”（I am dying.） 因為感受到正在死去，因更享有”活的珍惜”。
但這陣子，渡過了生產關口後，生活裡太滿了，兩個需求照顧陪伴的稚子，讓我與展兩人，能給的照顧都給出去了。 常常忘了分一些照顧關懷給自己。 於是，在一種自我放棄的隱藏陰影下，我活得忘記死亡就在身後。
我忘了，”珍惜”。
因為沒有珍惜，所以在親密關係裡我經常粗魯相向。 “言語上的粗魯”在我的定義就是出口時，有宣洩的意圖而不自覺，忘了尊重與珍惜眼前這個人。
我的粗魯，因為忘了珍惜。 因為，忘記，無常就在身邊。
忘了，之前的我，對於兩人能相聚，有多麼深刻的渴望。
也許，生了女兒的我，與女兒之間的深刻締結，讓我漂泊的心安定下來。
也許，有了樹兒的甜美與靈透，我的浪漫愉悅感，也是滿足的。
這份安定滿足，讓我忘記無常的警惕。
於是，老公從情人變成”工作伙伴”，我們是一起照顧孩子的合夥人。 除非兩人獨處，在孩子都在時，他經常是承擔責任 還有 成為我負向情緒的投射。
因為，看見自己的粗魯，所以，我想把無常的陪伴找回來。
無常，得用失落才找得回。
那我現在，能有最大的失落是什麼？
想留長髮，想將長髮燙捲，想去穿耳洞戴耳環，是前年看動畫電影，”霍爾的移動城堡”時，就開始醞釀的心願。 許諾當歐巴桑的我，也醞釀著與自己的女性魅惑相遇。 我真心留長髮，愛護好自己的髮質，這次的長髮，是十多年來第一次，每根髮尾都飽滿完整不分岔，最美的長髮。
我跟自己說，等髮長到腰就去穿耳洞的。
是啊，失去長髮，是足以誘發悲傷失落的行動。
我將蓋及後背肩匣的長髮剪去，聽著削刀的刮削聲，聲聲刮在心底。
看著鏡子裡水亮的大眼睛，知道，無常的陪伴回來了。
我是畏懼失落，畏懼死亡，才學會勇敢地覺知無常的相伴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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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短的頭髮，女性的魅惑，這輩子大概等不到了。
從小，我最多的魅力，是以孩子般的無辜烘托出來的。 在設計師的鏡子前，我看見自己的眼睛，有了中年的深度，那是比年輕時更凹入的眼眶，幾乎嗅到成熟的味道了～
剪短了頭髮，看見的不是孩子般的天真，反倒是帶著滄桑與無懼的清亮。
好成熟喔～ 我這麼讚嘆欣賞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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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二個多月時，展與我有一段很深刻的對話。
他落淚哀傷地說，「我在哀悼，哀悼自己失去的自由。 原以為生了老二，只是多一個小孩，沒想到幾乎所有的自己都要耗進去。 原來，我以為擁有的自由都是虛幻。」
我感到自己對他的不公平。 想生老二，是我先開始動的念。
展若有，就只是疼樹兒想給他一個伴的心。 當年我聽從老師的話，「別主動提妳想生老二，等著你老公先開口，到那時候，存在就會送一個生命給你們。」
習慣想較多的我，在生老二前，有了我就是會失去一半的自我的”締念”
我明白，兩個孩子將如何耗損父母的時間與精力。
所以，昕兒出生後，對於自己萬般疲憊、孩子依舊需求不足的可怕情境，雖身體上疲憊又勉力應付，但在認知上是平衡的，在心靈層面，還有一種捨身的甘願。 我安排了工作時間表，在白日我有自己的時間，到了晚上就全部將自己的需求放下，因而能有最乾淨的心和最好的精神給孩子。
這樣的我，難免要求老公也投注以對等的專注。
是我，忘記尊重他也是個獨特的個體。
生老二的兩人承諾，他已經做到最大的給予。
我能回報的，不就只有感激與尊敬嗎？
而我，卻忘了，自己深層心裡的最大感激。
我心裡深層的感激ㄚ～ 請出來吧！
妳們時時刻刻都在的，別被我正在散去的粗質能量給遮蔽住了。
我這樣召喚著自己的靈魂。
我記著展當日的淚眼；深深地，伴隨著耳邊刮削頭髮的瑟瑟聲。
於是我深呼吸，謝謝無常的相伴，召喚靈魂裡對命運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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