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假期沒出遠門,先是預估的車流量令人驚嚇,後來是每天下午的頭痛。
我想我的頭可能是氣壓計。悶熱的天氣,尤其是該下雨卻沒下雨的下午,我的頭就像被壓在壓力鍋裡,等待爆炸。
感覺到開始頸子僵硬時就知道不好了,向惡流蔓延一樣,頸子從脊椎漸漸到後腦慢慢變成脆硬的枯木瘦材,然後帶著滿枝螞蟻一般,暈麻的感覺滲入腦袋。腦裡好像腫起來般脹痛,脹得皺褶都不見了,糊成一團,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完全沒法子運作。然後痛在暈麻中成形,和暈麻混在一起擴散,並且往深處鑽。渾沌的痛成功深入腦內後開始變身,變成銳利的斧,先劈,再用刃滑切,每劈一刀,我的眼前就彷彿有青白刀光閃過,然而刀劈刃砍不見血,血是白的,我好像看見,緩緩流淌,在腦裡滲開,帶著另外一種暈麻痛。
開始的時候我還僥倖希望肩頸的僵硬會因為我躺下休息表示臣服,而願意在我睡眠中離去,施捨我免受往後的苦;但我高估了它的同情心,它見我沒有拿出武器,反而面帶獰笑很快佔領我的腦,並且釋放出它帶著痛毒的汁液,瞬間在腦裡豎起勝利的旗幟。接著,它變本加厲呼喚刀光斧影快速來到,結夥在沒有反抗的領地肆虐。我分分寸寸感覺著它的計謀和步步進逼節節佔領的腳步-若醒著,我只能無謂的調勻呼吸,放鬆肌肉,試著釋放出更多更寬大更柔軟的善意期望它接受我的乞求離去;若睡著,它一樣糾合我的夢和潛意識,使我在夢中仍然知覺它的威力,炫耀它的戰績。
於是我開始感覺口中發甜,那是心口湧出的唾液,嘔吐的前兆;然後抑止不住心跳加速-淺而快的心跳-跳出一身潮汗,然而我仍然不肯拿武器來,因為它必須叫肝、胃和腎都要付出代價。
慢慢走到客廳,躺在睡著的狗兒旁,我在沙發,牠在沙發下,牠睜開眼看著我,好像知道我的痛苦,靜靜相陪。窗外雷聲轟轟悶傳,沒有風,一身汗,我閉上眼,偷偷窺看腦裡的痛,不敢問「你還要停留很久嗎?」,怕觸怒它,任憑它在我的腦裡進行希望是最後的摧殘。
然後聽見輕輕雨打窗前欖仁樹葉的聲音,下雨了。
我腦裡的痛感覺到了大氣壓力因為降雨開始退場?它好像開始退兵了?
但還沒,它只是減緩出兵,餘孽尚在,繼續橫掃。
我起身,刻意追尋它的蹤影,偷偷感覺它的意圖,悄聲試圖探問:「你要離開了嗎?」問的時候,滿懷希望。
然而它不回答,還綿綿使出掌風,從腦底翻湧起它的功力。
啊!這回頭的勁道令人措手不及!以為將要褪去的痛重新湧現,像撲來的浪潮!
暈麻痛再度雄壯出場,口中源源湧出唾液,我向自己投降,卸去軟功,拿出硬武器與痛相向!
止痛劑吞下的那一刻我好像看見「痛」正開始收兵,殘兵見到洶湧而至的止痛分泌倉皇逃去,只是殘兵不團出,散兵四下亂竄,帶著它們身上的痛的武器,到處沾黏;我掃走了主將,還要清除四散的游勇。
忽地抬望眼,望見窗外輝煌明亮!亮橘色的霞光照耀四方,像電影場景中耀眼的燈光大放光芒。我推門,雨絲綿綿,橘光與雨絲同在的!望向天邊,雲中夕陽從雲隙勉力透出她最後的光芒,把大地照耀得一片燦然!
我往大傘一樣的雨豆樹下走去,耳邊傳來鄰居的孩子鋼琴彈奏著「海角七號」裡那首帶著點憂傷的旋律。頭痛的下午到底曾有甚麼樣的天色我不知道,但這一刻如此美麗,好幸運我沒錯過!
彷彿只轉眼,滿天亮光消失,只剩天邊一抹餘暉,琴聲不知何時已停。很快,暮色升起,大地陷入黑暗,剛才的霞光絲毫不見,好像剛才甚麼也沒發生過。
我的腦裡的痛兵呢?甚麼時候撤光了?你可別裝做甚麼都沒發生過!止痛的武器,是你狠狠打敗了它嗎?還是你上陣時,痛早已只剩殘兵,而我的肝和胃仍必須付出徒然的代價?
但正像甚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我繼續著今天未竟的工作,接著清炒淡煮,如往常一般閒話家常中,用完中秋節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