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我又從廈門回到金門，
再一次，我帶著父親從對岸回來。
金門的水頭碼頭熙來攘往，各種口音在船頭起落，
我和父親夾雜在人群之中，
我緊盯著父親，生怕他在搖晃的船頭站立不穩。
一段航程只要六十分鐘，父親卻已等了半個世紀。
五十多年前政局遽變，父母親遷居來台，歸鄉之路隨之阻斷，
二十年前兩岸開放探親，
父親幾次奔波都由香港轉機，
到達福建長樂機場後再迢迢轉車前往家鄉，
咫呎之遙而要繞行千哩，
父親每每為此無限感慨，直到我開始熟悉金門，走過廈門，
父親於是跟隨我棄空從海，搭乘渡輪回鄉。
此後我多次專程帶著父親來來去去。
在傳統家庭生長的我，和父親的關係一向似近似遠，
父親在我心裡望之儼然，從來都是強者，
然而當我多次和他單獨遠行，一路照顧著他的時候，
我卻清楚的感覺到父親老了。
父親確實應該老了，從年紀看；
父親老了的時候，當年那個羞怯怕生女兒卻正在人生的成熟高峰期，
強者開始需要依靠，而弱者已經成為支柱；
時光的流轉中將人們改變，改變了形體，也改變了關係。
那天到達廈門的時候，廈門的天氣就和高雄一樣悶熱潮濕，
空氣像是停滯了一般壓得人汗水奔流又難以喘息，
二表姊一把折扇搖得飛快仍趕不走那份潮熱，
陳舊的計程車由一位河南師傅駕駛，
塞著五個人的車廂裡沒有冷氣，
大開的車窗吹進來的也是又潮又熱的風，
表姐說：「熱啊！今年比去年更熱！」
四阿姨的家是公寓，和一般台灣的房子沒有多大不同，
四阿姨、姨丈、表姊、表嫂都來等候，
大家圍著和父親說長道短，
我看著白髮皤皤的阿姨，多像母親的神情啊！
母親和四阿姨感情最好，
青春時期總是共享生活裡的喜怒哀樂和心中的秘密，
分離的日子裡大家都白了頭，
幾年前母親雖曾回鄉間過一面，當時只期盼著能有再一次相聚，
可惜情勢比人強，母親已經離去。
像是有說不完的話，
當眾人一一散去，窗外夜色沉沉的時候，
父親和四阿姨在客廳仍然娓娓而談，
耄耋兩個老人，言談之間卻似回到青壯之時，
言語神色都拾回當年光景，
他們有時驚訝，有時唏噓，有時高興，有時沉默，有時不免神傷，
連一旁的我心情也凝重起來。
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將時間帶走，
不是分分秒秒，卻像歲歲年年，
當年離鄉之時一頭青絲，而今已白髮稀疏，齒危髮禿；
這一段人生歲月，不但不是當年可以想像，如今回望也恍如一夢。
回到房裡，隔著紗帳父親仍有興致和我說話，
我睏倦的雙眼卻已經擋不住的往下闔蓋，
從金門上船以後父親的情緒就反常的高昂，
是發現過去心中一直沒有長大的小女兒突然長大，
開始可以分擔心事了？
還是因為他返回了激動興奮的年輕時光？
幾日之後我再度搭船回到金門，及時趕上預定的工作行程，
立刻回到平日的工作軌道裡，
對我來說，廈門一行是我生活軌道中偶然的一段行程，
而對父親說，經過五十多年的生活，
這一段行程是否是五十年前就該走的？
五十餘年，是一段未曾預知的意外行程，
卻陰錯陽差變成人生中主要的路途，
人生如戲，回首一生，父親該說什麼？
客輪的引擎轟轟的響著，和每次來往台灣金門的飛機噪音相似，
父親在我的身旁若有所思，他在想什麼？
搭飛機或搭船的我懷的是出外工作旅行的心情，
和當年父母親離開家鄉的心情是一樣的，
然而揮別之後若才發現已經改變了一生，我將如何自處？
又將會有如何一段人生？
對我來說，這只是心頭想法，
對父母親來說，卻已是事實的人生。
生命裡有許多未知，有時無奈，有時歡喜，
人生的道路何時會有轉彎誰也不知；
站在小小的碼頭，我看見這個旅程的轉運站熙來攘往的人潮，
擁擠的人啊，你可知道，我們站著的，也正在歷史的轉捩點？
附註：金門到廈門的資訊－
計程車：金門的計程車並不跳表，從島嶼南方的尚義機場出發的話，一路程遠近，到金城200元，到山外大約250，到水頭300元，若更遠些到島嶼北邊的山后民俗村就要350元了，整座島嶼大約就是一這樣的距離比例來收費，所以初到金門的朋友如果需要坐計程車，上車前最好先了解這樣的慣例，才不會有所爭執。
套票：目前國內各旅行社和航空公司都有推出兩岸套票，套票包括從台北或高雄搭機到金門，專車接到水頭碼頭，再從水頭碼頭到廈門，套票價格會因航空公司票價而略有不同。
票價：台北或高雄出發到金門機票單程約2100元，金廈之間全票750元，半票375元。
船班：金→廈航班截止報到時間為開航前10分鐘，廈→金航班截止報到劃位時間為開航前20分鐘。航班客滿候補時間為開航前30分鐘。
撘船注意事項：開船前10分鐘停止報到。同安輪上有現煮麵線提供，新集美輪有泡麵飲料，如果怕巔波，坐下層船艙較佳，越高越顛。
簽證：出境時需持三個月以上有效護照。進入廈門時需持三個月以上有效台胞證，若台胞證過期或無台胞證可以在廈門辦一次出入落地簽證，人民幣150元，需照片兩張，有台胞證需加簽者，須繳照片一張及100元人民幣。船上備有入境申請書，可先填妥節省辦理時間。
本文已同步發佈到「生活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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