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下班囉,拜啦~」
關掉Notebook電源,我拿出口袋裡的車鑰匙,準備下班離開。
『拜啦...』
一旁正在為明天的開會報表及業績頭痛的同事隨口向我招呼一聲,頭連抬也沒抬起來過。
坐上電梯,按下B1的控制鍵,朝著我的Nissan Teana走去。打開車門,發動引擎,銀白色的車身乘著夜色就這樣瀟灑地加速離開。
在腦中規畫著路線,打算沿著中華路往忠孝西路的方向直接開去,偏偏在西門町成都路口那邊被紅燈截停了下來。
將領帶稍微拉鬆一點,我看著眼前穿越馬路來來往往的人群。
在這種地方,少年少女的比例似乎也特別高。頂著一頭染成棕褐髮色、打扮自成風格的身影比比皆是。我無聊地轉開眼神,視線正好對上聳立在誠品116廣場、大樓上方那面電影廣告大看板上。
「喔…”奪魂鋸5”啊…」
大螢幕上播放的,正是近年來萬聖節時總會在台灣上映的美國恐怖廣告片段──
而這齣電影,也是小喵很讚賞的恐怖電影系列之一。
『哇…好好看喔!每次看完都覺得很過癮啊~劇情很棒呢!』
腦中浮現前幾天才從電視重播裡又看過一遍”奪魂鋸”的小喵,那伸著懶腰的滿足口吻和神情。
燈號轉換,車陣裡的駕駛人一副蓄勢待發就要往前衝出的氣氛。在開動之前,我沒有遺漏出現在廣告之後的上映日期。
10/24啊…
然後腦中反射性地跳出了今天的日期,10/17。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進入十月了啊…儘管每天都一成不變,但只有在這種時候,還是會猛然感覺到時間驟逝的流動速度。
(下星期記得再訂票,跟小喵一起去看電影好了。)
我在腦中記下了這樣的行事曆,隨著身旁的車群平穩地往前駛去。
到專櫃裡拿了先前預定的物品,走出SOGO大門,準備往停車場走去。
繞進附近小巷道準備開車時,斜前方正在過馬路的人群間,不經意地我看見了一抹身影…
一頭及腰的黑色飄逸秀髮,搭上波希米亞式的碎花小洋裝,外罩一件背心式的牛仔短外套;線條修長漂亮的小腿上裹著一雙咖啡色長靴…
很自然地停下了腳步,我甚至還聽到後面的人不小心撞了上來、發出”嘖!”的不耐咋舌聲。
但是我還是沒有反應,只剩下眼球還運動著一般,盯著那道在人群中恍如發光而剪影出來的身影──
就算我沒有讓朋友們稱羨的2.0遠視視力,我相信自己還是可以輕易地認出她來;但正因為我有2.0的視力,所以我可以看見她被風吹起的黑色長髮下,小小的耳朵裡習慣塞著的白色MP3耳機,還有她臉上那抹彷彿帶著不服輸的倔強般,在冷淡的表情下所透露出來的寂寞與疲憊…
時間就這樣靜止在我跟她之間。只隔著一條馬路的寬度。
曾經以為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有著一定會與她同行的絕對信心;但在十公尺不到的距離內,我明白自己就算再怎麼奔跑都無法觸及…
號誌換了,車道的燈號轉綠,對向人行道的燈號變紅。
就像我跟她之間的關係,無法跨越的隔閡與歉疚流動交錯,感情止步斷絕。
(狗狗…)
我看著她…沉默地在心裡呼喊著,那個怎麼也無法喚出聲來的名字──
那個對我來說,這輩子最愛的女人的名字。
“噹!”的一聲,電梯門在眼前打開。
走到門前,我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用雙手拍拍臉頰。
(忘掉剛才看見的人吧!說不定從明天開始,你就要擺脫王老五的單身身份了!)
已經先將東西收進裝著Notebook的公事包裡。小喵在幫我洗衣服時總會記得掏掏是否還有什麼忘在口袋裡,卻不會去亂動其他的東西。
『Baby你回來囉…』
用鑰匙開了門,出現在門後的,正是將手中看到一半的雜誌放下、從沙發上起身對我微笑的小喵。
『Baby今天公事很忙嗎?好像比較晚到家耶…』
吃到一半的時候,小喵抬起頭來說著。雖然也可能是戴著黑色瞳孔放大片的關係,但就是覺得她那雙眼角略為上翹的圓圓大眼,有如貓咪一樣天真無邪。
「沒有啦,因為景氣不好,所以最近公司都在開會盯人…」
話雖如此,目前負責的廠商都還能達到部門業績;在公司裡也算稱得上Top Sales的我,就算老闆要盯人也盯不到我身上。
『是喔…Baby最近比較辛苦,多吃一點喔…』
夾了一塊我最喜歡的雞腿肉放到我碗裡,身旁的女人輕輕軟軟地說著。
我很喜歡聽她說話,那種慵懶的音調語氣,真的很像貓咪的感覺。
『你好,我叫做小喵…』
第一次見面時,她是這樣說的。散落在身後如同公主一般的大波浪捲深褐色長髮,附上一朵綻開於臉上的甜甜微笑。
所以即使後來知道了她的名字,我還是一樣這樣稱呼她──
就像被我豢養的貓咪一般。她每次聽到,總是會露出那樣滿足的笑容。
就這樣斷斷續續地聊著天,小喵說著在最近在趕報告的事情,而我則隨口聊到一些公司上的事。
雖然彼此面對的生活完全天差地別,但我們還是會這樣交換著日常瑣事,就像是一種默契。
『有時候,並不是希望你一定要給我什麼回應,只是想聽到你對我說話而已。』
我一直都記得那個陪了我很久的女人,她是這樣告訴我的。
於是我知道:女人有時候想的真的很簡單,就是希望你多跟她說些自己的事、陪在她身邊而已;而相對的,她也會對你這樣做,藉此表達對你的心意。
『Baby你好像很累喔…等下早點洗洗澡去睡覺吧…』
雖然小喵做了我愛吃的菜,但吃完之後我才發現我完全想不起來剛才吃了什麼、好不好吃之類的,只是很例行公事地就是把它們吃進肚子裡而已。
忽然想起先前跟小喵一起看的DVD,電影”命運好好玩”裡的自動導航模式…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那種東西就好了…)
我不禁這樣想著。
來到客廳沙發上轉換著頻道,小喵則在廚房裡清洗碗盤。
一如以往的尋常步調,卻完全沒有一如以往的閒適心情──
原因我自己心知肚明,只是說不出口而已。
越是親密的人,就越希望能夠坦誠面對;但也正因為是那樣親密的人,有些事於是便被選擇成為絕口不提的禁語。
不說出。說不出。然後變成只有自己才懂的秘密,依附著時間衍生的藻,大大小小一個一個地堆疊湮滅在深不見底的心湖底。
從完全不知道播些什麼的螢幕畫面回神過來時,電視櫃上的電子鐘顯示著00:43。
到房間準備拿出換洗衣物沐浴,才發現小喵又坐在桌前睡著了。
近40坪的房子,隔開成三房兩廳,其中最大的那個就成了我跟小喵同寢的房間。房裡除了雙人床衣櫃等東西之外,還有一張梳妝台;小喵似乎十分偏愛那裡,不管是寫東西打報告甚至看小說,都喜歡彎起小腿整個人縮在椅子上…
或許她覺得那樣讓她很有安全感也說不定。
果不其然此刻她又趴在那邊睡著了。手臂下墊著一本書,旁邊的iMini cute則輕輕地流洩出忘了關上的旋律…
「妳最近好像很喜歡聽這首歌喔?一直聽妳在播放著…」
某次下班小喵又窩在鏡台前用她的珍珠白Toshiba A200接上iMini cute聽音樂打報告時,我走過去摸摸她的頭說著。
『嗯,很好聽吧!是w-inds.這次即將發行的雙A新單曲,”can’t get back”~』
小喵抬頭看看我,笑得超開心的模樣。
她是個標準的哈日族,曾經到日本留學過。最喜歡的偶像是日本團體w-inds.。
雖然一開始連”w-inds.”這個團名都唸不出來,但現在已經被她影響到至少團裡三個人的樣子跟名字記得起來。
「嗯…不錯啊,旋律很好聽…」
可能又是先從網路上抓來的MP3版本,音質不算最好。
『呵,很棒吧!不過要等到11月底才會發行耶…好想趕快買到喔…』
小喵說著說著又把視線調回她的A200螢幕上,而我則拍拍她的頭走到隔壁房間去打我的魔獸。
看了一下藍光面板上的時間,再拿下小喵的IPOD NANO。
最後消失在房間中的那一段旋律,有著如同時鐘一般滴滴答答的聲音…聽到那樣的背景音樂不知為什麼,我感覺有一抹什麼忽然劃過腦中,卻又瞬間不見。
一如以往抱起小喵將她平放在床上,睡得正熟的她只是翻過身嘟噥了一下,便又沉沉睡去。
而我則拿出衣櫃裡的換洗衣物,往浴室走去。
凌晨時分,很難得地想要泡澡,於是一邊趁著洗頭淋浴時,一邊放水。
順手在浴缸中放了一顆小喵買的沐浴球,可愛的櫻花造型,在空氣中漾出好聞的花香味。靠坐在缸邊將身體浸泡在水中,舒服的水溫讓我滿足地發出一聲喟嘆,然後在蒸散的水氣中閉上眼睛。
30出頭的年紀,父母在幾前年的歐洲旅遊中飛機失事身亡,然後為身為獨生子的我留下這棟位於安和路上的房子,還有保險金等零零總總近兩千萬的遺產。
178公分的身高,因為喜歡運動到現在維持得還算不錯的精壯身材,不煙不酒不賭,工作方面也總能達到公司業績,平均月入六七萬…
這樣的我,常被好友或同事半嫉妒半羨慕地虧鬧著──
天之驕子。他們口中每個女人都很想用婚姻綁住的那種理想男性。
聽到這樣的話,我往往一笑置之。
我的確有條件讓他們稱羨,沒必要太過矯情的否認。就算少了這一份工作,我頂多只是再挑下一個公司而已,不像其他同事們必須為了生活傷神拼命。
算一算房子車子金子到現在我也差不多都有了──甚至比大多數同年紀的男人條件更加優渥──如果說還少了什麼,那就是妻子與孩子了。
回想起父母過世時儘管十分難過,但說得現實點也只是比別人更早面對至親離世的傷痛而已;對一個男人來說,打拼了一生最想擁有的,還是希望有個女人在身邊,然後生下幾個跟自己同樣血緣的孩子,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如果那時候沒有看到狗狗,我想我或許方才就會幸福地告別我的單身生活,向這個陪在我身邊的女人求婚,看著她感動得又哭又笑的樣子,然後朝著人生路上的藍圖再前進一大步…
但我卻看見了,那個可說是我此生最愛的女人,讓我心疼的孤獨模樣…
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哭過?在這彼此分開的一年多裡面,她是不是,還在為我們當時的分手而難過…
氤氳的水氣,也傳達不到眼底。眼睛乾乾的,流不出那種所謂眼淚的液體。
儘管再難過,也不會哭泣。因為眼淚改變不了任何事情,這是男人骨子裡就知道的道理。於是久而久之也就忘記了,就算在最痛的時候,該有什麼樣的反應──
即使是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即使是在這樣獨自清醒的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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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在路上走著。矮矮的花木和高高的樹。
(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一個我記憶裡曾經存在過的地方。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就像不需任何理由的理所當然而已。
『嘿~』
然後我聽到有人叫喚了我的名字,下意識地回頭──
『你走得好快喔!等我一下啊…』
披散著一頭黑亮長髮,笑出頰邊可愛的小酒窩,那是班上最多男生暗戀的小公主,小安。
『放學之後,我們再一起去公園盪鞦韆吧!』
「好啊!」
因為我跟小安家住得不遠,有時就會順路一起回家;剛好我們倆的爸爸媽媽都在上班的關係很晚才回來,所以放學後我們常一起去附近的公園盪鞦韆。
『你覺得我今天的洋裝好看嗎?』
「嗯,其實妳每天都很漂亮啊…」
在班上我是班長,小安則是副班長,所以我們差不多每天都會被老師叫到辦公室拿簿子回教室發。常常在走廊上,我們也會這樣邊走邊聊著天。
『那…你喜歡我嗎?』
「…我喜歡妳。我很喜歡小安。」
我們的座位剛好坐在一起。我們都喜歡看亞森‧羅蘋的小說。我們考試成績總是班上一二名。我們在班上不管男生女生人緣都很好。我們很多地方很像…
『那我們說好不要分開喔!我們打勾勾約定喔~』
「好,我們打勾勾,要一直在一起…」
我喜歡小安甜甜的笑容。我喜歡小安輕輕的聲音。我喜歡小安淺淺的酒窩。我喜歡小安亮亮的眼睛。我最喜歡小安的,就是那一頭長長及腰的黑髮。
『就算我們畢業後、就算我把頭髮剪短,你也要一直喜歡我喔…』
「好啊!我們約定好了嘛…」
畢業的那天,小安哭紅了眼睛,就像小白兔一樣。我拍拍她的頭,心裡想著好捨不得那頭漂亮的長髮就要被剪掉了…
『你不能騙我喔…』
「我不會騙妳的…」
操場上飛舞的紅蜻蜓,後花園裡有著甜甜花蜜的朱堇,音樂課上被彈奏的小風琴,教師辦公室前的安靜走廊…到處到處,都有陪著我的小安長髮垂腰的身影。
『可是為什麼你還是騙了我…明明打過勾勾的…』
聽到這句話時,我忽然發現身邊的小安已經不見了…
就在那個國小畢業的暑假過完後,我跟小安各自升上不同的國中;儘管相距不算太遠,但我卻沒再想起那個勾過手指的約定…
只剩下留在畢業記念冊上,寫著個人檔案及”勿忘我”的清澀字跡。我其實也有小安的電話,只要打過去應該就能夠找到她…
而我的電話跟地址,卻一樣在那年暑假隨著搬家,變動,更改。
如同曾經那份第一次跟女生牽手的緊張心跳,放手之後也漸漸淡去不見。
「我…」
我無話可說。只能下意識地回頭探尋剛才那句帶著控訴的聲音方向──
然後我看到一個眼睛紅到就像是要滴下血淚的女孩,伸手向我走來!臉龐身型完全是當年童稚的模樣,只有那雙像是哭紅的眼睛,還有那頭疏疏落落彷彿就要落盡、可以窺見白白頭皮的髮絲,隨著步行的動作,還在一綹一綹落下…
那個時候我是何時才發現那道有著長長頭髮的小小身影已經不在身邊呢?還是我其實從來就沒有發現…
(又或者我只是刻意不發現…)
又或者我只是刻意不發現:剪了長髮的小安,就不再是我心中的小公主了…
心底很害怕,卻沒辦法動。女孩慢慢地向我走來,似怨又悲的眼神平視著對上我的眼睛…
(她說的沒錯…)
她說的沒錯,的確是我不想再聯絡。小時候的青梅竹馬,就像扮家家酒,握過的手在畢業後就再也牽不起來。
(但是我…)
但是我想離開了,因為我已經不喜歡妳了!
就在她的手指幾乎碰上我的手臂的那一瞬間,如同結界被打破一般,我轉身拔腿就跑,頭也不回地想要跑離身旁的花草樹木,還有那個叫小安的女孩…
忽然,視線裡有一道門,我想也沒想地就往那邊奔去,伸手,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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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一個人的路上。關門的商家和夜幕下遠處的站牌。
(這裡又是哪裡?)
這裡又是哪裡?這裡是一個我記憶裡曾經步行過的地方。
(為什麼我會到這裡來?)
為什麼我會到這裡來?就像順著前路便會自然而然地來到這裡。
『哈囉…』
我聽到後面有人喚著我的名字,下意識地調轉過頭──
『我們好像同路耶!要不要一起走?』
細細軟軟散落頰邊的輕柔髮絲,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瞳襯著長長睫毛,那是在補習班裡有時會看見、高我一屆的同校學姐,瑄瑄。
『學弟也剛下課嗎?』
「對啊!補習還真累呢…」
學姐的名字在我們國中裡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排球校隊的體育健將,考試常常都是全學年成績前十名,對人又十分親切有禮,差不多是全校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你們班的數學應該是跟我們以前一樣,是詹老師吧…』
「對啊!雖然詹老師教得很認真,但我還是覺得真的很難呢…」
因為數學成績一直無法提升,所以我跟爸媽說我想去補習,最後便選了在台北車站那邊的其中一間:只因為聽說學姐也是在那家補習班補數學。
『不過段考好像又快到了耶…要好好加油喔!』
「謝謝學姐,只是數學真的好難喔…」
有次補習下課我想要問老師一題數學自修上的題目,結果老師在講電話,便請剛好也在那邊的瑄瑄學姐教我。她很詳細地為我解題,寫在紙上的字跡端正秀麗。
『所以平常要多算啊!要不然就去附近的圖書館一個人好好唸書用功囉…』
「嗯…要不是離家太遠,就可以跟學姐去同一個圖書館唸書了…」
學姐長得清秀高窕,大家都說她應該是個家世良好的千金;但我知道,她從小出身單親家庭,母親一年前再婚後,家中又多了一個陌生的繼父跟大她兩歲的哥哥。
『呵呵呵,好啊!有人一起唸書說不定會更努力…』
「是啊,這樣我數學算不出來就可以問學姐了,晚上也能陪妳一起走回去…」
雖然我很喜歡學姐,下課常會一起走到站牌,風中彷彿還能聞到她衣服上那熟悉好聞的柔軟精香氣,但我始終沒有勇氣跨越那15公分不到的距離,握住她的手。
『那你為什麼沒有來…那時候如果你來了那就好了…』
聽到這句話時,我的心跳了好大一下…
後來在快要畢業的某個星期天晚上,學姐一如以往到圖書館唸書,卻在回來的路上遭到幾個陌生男子的襲擊,就這樣強暴了她…
學姐選擇了報警,她認為不應該讓這種人逍遙法外!雖然新聞沒有被報出來、造成一個女孩子心理上的二次傷害,但對於學校這種宛如封閉式的小型社會,消息總會莫名其妙地如煙塵般擴大傳開。
之後我就沒有在補習班再遇到過學姐了…而她也以身體不適為理由,向學校請了好一陣子的假,據說學校裡的人最後一次看到她,是在畢業考那天。
不過事情並未就此結束,就在畢業典禮前三天,在警方的追查下終於找到犯人!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犯人竟然是她繼父的兒子還有對方的同學!聽到這樣的結果,好多女同學都氣得哭了出來,一些男同學則痛罵一定要將這種人槍斃才行!
畢業典禮那天,大家都以為至少能看到瑄瑄學姐過來領畢業證書,好多排球社的學妹們也買了白合及玫瑰等花束,打算親手送給總是很照顧大家的她…
然而我們最後知道的卻是:學姐在畢業典禮當天夜裡割腕自殺,因為發現過晚送醫不治…
「我…」
我無法應答。沉重地轉身面向聲音來源──
瑄瑄學姐還是記憶裡那高窕清瘦的身型,然而慘白的面容上卻充滿了強烈的忿恨…穿著夏日制服和及膝校裙的她,袒露在外的修長四肢布滿了青紫色的傷痕,左手手腕上的鮮血宛如紅色絲帶般無止境地滴落,隨著她朝我前進的步伐,劃出一道刺眼的紅色血痕。
學姐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在迷人的外表之下,她有著一顆溫暖善良的心,我真的很喜歡她。但我始終沒有勇氣跨出那一步,更加親近…
(話雖如此…)
話雖如此…但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沒辦法打從心裡接受她的一切。我害怕在那殘破不幸的家庭中,遺傳潛藏在身體內的悲劇基因…
打從心裡感到悲傷,但身體同樣動彈不得!她那雙哀傷的眼瞳直直望向我的眼底,滿溢著或許也掺雜了些許對我的埋怨…
(我真的很難過…)
我真的很難過,看著這樣一個青春正好的女生就這樣離開人世…
(但是很對不起…)
但是很對不起,我終究還是改變不了命運、救不了妳!
就在她來到我面前,張開雙手恍似要撲抓過來時,我發現身體又像禁咒被解除一般,轉身用最快的速度奔離四周夜幕下的街道屋樓,還有那個叫做瑄瑄的女子…
就像設定好的一樣,眼前又出現了一道門,我趕緊往前衝去,白光,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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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先前還是一個人。熟悉的屋內擺設還有一張單人床與略顯雜亂的書桌。
(這裡…)
這裡…這裡是一個我記憶裡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為什麼我…)
為什麼我…就像一直以來那些沒有意義也得不到答案的無盡問題。
『怎麼了?』
同樣有把聲音叫喚住我,於是下意識地側轉過頭──
深咖啡色的飄逸髮絲隨意結起挽落在左肩上,無框鏡片後接近黑色的深褐色杏眼帶著笑意凝望著我,那是當時剛升上大一、在我高中時候聘請的英數家教,Yumi。
『今天學校教哪一課呢?有什麼問題嗎?』
「第10課,單字教完了,下次要背課文…」
爸媽總會擔心孩子們的升學成績,特別是像我這種出生6年級後段班的年代裡,比考高中更緊張的就是考大學…畢竟大學考得好,誰在乎高中唸哪裡!
『嗯…那就先幫你抽考單字好了,明天要小考吧?背好了嗎?』
「嗯…老師要抽考,上課時順便背好了…」
爸媽覺得與其放學後再去辛苦補習,不如出錢幫我請個家教;在貼出傳單面試過幾個來應徵的大學生後,最後一家人決定就是這位剛考上政大日文系的女生了。
『音樂會?』
「concert,c-o-n-c-e-r-t。」
爸媽說雖然是日文系,不過能考上政大,成績一定很好!再加上她是大一新生,剛考過記憶一定比較深刻;而我只是認為:她是這次應徵者裡面最漂亮的女生。
『答對了…說到這,其實日文也有很多單字是外來語轉化的,像這個就是…』
「是喔…那日文怎麼說?一起教我吧!」
她說Yumi是她為自己取的日文名字;她說她的夢想就是好好存錢以後到日本留學;她說她希望能找到一個疼她愛她的男友;她說遇到我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
『コンサート。』
「consaato?雖然看不懂妳寫的日文字,但唸起來真的跟英文感覺很像呢…」
血氣方剛的16歲,在只有兩個人相對的房間裡,Yumi不知不覺成為我性幻想的對象。而就在某次爸媽半公事半私人的出國考察沒大人在家時,我們發生了關係。
『呵,我真的覺得日文比英文好玩多了!而且日本也是一個很棒的國家~』
「對啊!等到考完大學,有機會我也去學日文好了~」
她是我的第一個女人。在進入她的身體裡時,那皺著眉頭喘息的神情,還有她緊緊包覆著我的舒服與溫暖,那份感動…讓我覺得自己真的很愛她。
『那我們說好,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喔…』
然後我的心像是被排山倒海的情緒瞬間潮湧而來!再無法抑制地爆發開來──
那時的我們總是趁著爸媽不在的情況下溫存偷歡。那是我初次體悟到:原來女孩子的嘴唇是如此柔軟、身體是那樣的光滑幼嫩;那玲瓏的身軀還有曲線,就像一座沒有界限的秘密花園,每次探尋總有新的發現,讓我徹底沉淪迷戀。
那段時間,我簡直就像瘋了一樣!親吻、擁抱、做愛…雖然發現我們私下彼此交談的時間與內容越來越少,但每次僅僅只是看到她的臉,就讓我打從心裡覺得自己是真的很愛這個女人!
就這樣二下的暑假即將開始,在Yumi為我復習完英文期末考範圍的某個晚上,她告訴我她發現自己有了我的孩子…
她邊哭著邊用著彷彿經過多番思慮的口吻,對我說雖然她也很愛我,但她明白現在的我們都無法為這個意料之外的生命負起責任,於是希望我能給她一筆錢,讓她拿掉這個無法被生下來的孩子。
聽完這樣的話語,我第一次感到那樣不知所措的驚慌…
雖然我不至於無知到不了解我們的行為可能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但我卻不自主地想著:難道就不能讓這個流著我一半血緣的孩子,還有這個讓我愛戀的女人,一起分享彼此的未來嗎?
我還記得大概是在Yumi告訴我的十幾天後、暑假已經開始的某個週末下午,我決定按著先前偷偷從Yumi手冊上抄來的租屋地址,打算直接過去找她──
與其自己一個人煩惱,我認為不如直接找Yumi好好談談。因為是忽然跑來的,所以我並沒有事先跟她說;我想她甚至完全不知道我有她住宿地址這件事。
當我循址來到Yumi租屋附近的巷口時,沒想到我卻看見她挽著另外一個男人的手,十分親密地狀似就要上樓回家那般。
拿下眼鏡、妝扮出與面對我時完全不同的粧容,那樣的她的笑容更加成熟嬌豔;而她身旁的那個男人,環繞在她身上的右手則有意無意地遊移在她的腰臀上,讓我感到彷彿有團火就燒在我胸口一樣,既忿怒又噁心!
我趁她拿出鑰匙正在開門時,想也不想地直接走了過去,當那兩個人發現身後的我的來到時,戴著墨鏡的男人一臉疑惑,而Yumi則完全震驚得不知該如何反應。
回憶在腦海裡飛快地閃現略過,於是當時那張臉就跟此刻面前所見的這張慢慢慢慢地重疊──
為什麼明明是同一個人,卻能夠在我面前裝得如此甜美單純,然而骨子裡卻是那麼低賤!
高舉右手,我做出和當時同樣的反應:一掌朝她的臉上揮打下去!
「從此不要再讓我看到妳!」
這是我對她丟下的最後一句話。
猶如時光倒轉。歷史再次重演。
差只差在當時我拿出錢包對著天空灑下三萬多塊的大鈔──那是我打算如果仍然決定讓Yumi拿掉孩子的話,先貼補她的費用──藍色紙鈔飛舞在空中,我看到兩個先是傻眼後來急忙撿鈔票的人影,忽然覺得真像齣鬧劇般地笑了出來。
而現在,我則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右手抬起覆於雙眼上方。
(哭不出來…)
哭不出來…即使是這樣的時刻。最痛的時候,有時反而哭不出來。
裝得若無其事不讓旁人察覺,久了就覺得彷彿真的沒事那樣。以錯覺掩蓋知覺。
(第一個女人…)
第一個女人。佔據了好多我生命中的第一次:第一次擁抱的女人;第一次愛上的女人;第一次動手摑掌的女人;第一次讓我知道被背叛被欺騙竟是那麼痛的女人…
(是啊,我真的好恨…)
是啊,我真的好恨:我恨她這樣無情地對待我,我恨她把我當做傻子般戲弄…
但我更恨我自己,竟然天真到相信這種女人,甚至想要與她結婚!!
『我知道你很難過…』
然後我感到有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髮。於是我移開蓋在眼睛上的手臂。
白皙的圓圓臉頰,不大不小的一雙單眼皮眼瞳,超過肩下一點點的頭髮在身後結成短馬尾,整體給人一種肉肉的溫暖感。她是小我四歲的初任女友,愛莉。
『我明白你的心情…因為我跟你一樣被傷害過…』
「嗯…」
離開Yumi的那個暑假,我說家教老師有事向我請辭,接下來我會自己用功唸書。爸媽聽了我的說法,只說著好好加油,看情況再決定要不要另請其他。
『很痛,對不對…好像胸口破了一個洞一樣…』
「嗯…」
唸書時,我將心思完全投入其中;然而拋開書本後,我發現我一無所有。我試過抽菸,也嘗試喝酒,但始終沒辦法接受那種味道…最後,我選擇用食物填補空洞。
『好奇怪…只想好好地愛一個人,為什麼他們卻要將我們傷得那麼重…』
「嗯…」
暑假過後,我的體重頓時直線上升,跟班上同學也就更加冷淡疏離。爸媽雖然注意到我外表的改變,說著偶爾也該去運動一下之類的,卻沒發現到我內心的變化。
『難道,要找到一個人,好好地愛我們,真的這麼困難嗎…』
「嗯…」
那一陣子,不知怎的我開始迷上了網咖。我在BBS上寫下自己的心情,隱諱地描述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然後我收到了很多陌生網友的回應。包括愛莉。
『我們真的很像呢…經過的事、走過的路、愛過的人、受過的傷…真的很像…』
「嗯…」
愛莉先是發了封信給我,她的故事跟我的十分相似:原以為是最愛的人,卻把自己騙得最慘…於是她開始大吃,在咀嚼之中暫忘痛楚,卻發現反而變得更加孤寂。
『好可憐吶…這樣的我們…真的很可憐…』
「嗯…」
後來,我們先是通信聯絡,再來是網友見面,然後不知不覺在某個夜裡上了床。悲劇在我們身上再次重演。我們用悲傷豢養悲傷。用傷痛慰藉傷痛。
『這裡面唯一開心的事,是我們相遇了吧…能因此與你相遇,我很開心。』
「嗯,我也是吧…」
與別人的順序相反,我們在上床之後開始交往。雖然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但我試著了解她,約會、吃東西、看電影逛街、偶爾做愛。就像其他的男女朋友一樣。
『能跟你在一起真的很開心…我愛你…』
躺在她的大腿上,我仰望著她俯視著我的笑意表情。沉默。
那時我覺得自己應該也是喜歡她的吧,畢竟愛莉是我第一個真正交往的女友。她了解我的傷痛,在我不論外表或心靈方面都處於最糟的狀況下仍然決定與我交往,我想或許這就是真正的感情吧!於是我也努力盡最大可能,全心全意對待她。
所以儘管有些小地方,像她認為出去消費就是該男生買單、常常有意無意暗示我想要吃什麼或好喜歡那個東西等等,讓我覺得有些困擾…但由於國中開始父母每個月固定會給我數千元不等的零用錢,在經濟上不至於造成太大負擔。
於是我跟自己說或許是我多心吧!男女朋友之間男生付帳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且平時愛莉也算是體貼溫柔的好女友,這樣應該就夠了吧!
當然有時候愛莉也會要我參加她跟朋友的聚會,聽見她對朋友說『我的男友真的對我很好喔!常常都買禮物送我呢』、『他很體貼啊!約會時都會來接我,然後之後再送我回家』等等,我也只有在旁邊微笑的份,然後聽到她的朋友們說『哇~好好喔』、『好羨慕愛莉喔』之類的答話。
那時候的她,總是會笑得很開心地握著我的手,臉上的笑容有著如同打了勝仗般、透著一股驕傲的自信。
能夠讓她感到開心,說真的我也很高興…但是當愛莉的朋友們將視線投到我身上時,我總覺得在她們眼底隱藏著一份嘲諷與輕蔑,即使她們都異口同聲地說要是有個像我這樣的男友該是多好的事…
好吧!我跟自己說,或許又是我的疑心病在作祟。然而在與愛莉的那些朋友見面之中,有個女孩卻讓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高高瘦瘦的她,有著健康的小麥膚色,髮型有如梁詠琪那樣短短的小男生頭,一雙大眼睛則像日本明星柴崎 幸,乍看之下有些銳利卻十分明亮有神。
老實說她也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女生類型;我心目中的理想對象,是那種嬌小白淨的可愛女孩,最好還要有一頭長長飄飄的長髮,如同小貓咪般會撒嬌又帶著讓人憐愛的單純無辜。
後來愛莉說那是大她兩歲的表姐。愛莉很羨慕身邊總有許多男孩追求示好的表姐,也欣賞對方個性上的正直直率…不過或許正因為這樣,有時反而感到嫉妒,更想要證明自己可以贏過她!
聽著愛莉的話,我雖然可以想像,但對於這份微妙的心思,我想是我這個男生這輩子天生就搞不懂的吧。然而不知怎的我就是會在意那個女孩,甚至某次在公館一帶還看到了她穿著學校制服走進補習班的模樣,於是很自然地記了下來。
當時殘存的印象中我們完全沒有交談過,每次她總是坐在比較裡面或靠角落的位置,在一旁靜靜看著聽著愛莉跟其他女生嘻笑聊天,然後喝著手上的柳橙汁…
然而我可以感覺到,有時我們視線交會時,在她那雙明亮有神的大眼睛裡裝著的,是有別於其他女生的感覺──
掩藏在那雙認真直接的眼神之下,那是帶有一點悲傷卻又無奈的感覺。
…後來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一天,我沒有聽見那些話,是不是一切又會不同?
不知不覺寒假過去,班上氣氛也因為聯考一天天逼近變得更加認真緊張。同樣身為考生的我當然也受到這樣的影響,與愛莉碰面的時間自然減少許多。
跟愛莉交往初期我就跟爸媽說過交了女友的事,他們看起來雖然不怎麼喜歡愛莉,又覺得現在正值考前的非常時期,但由於我的成績始終維持在中上,於是他們也就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此平均兩三天通個電話傳個簡訊,等到再見到愛莉時,已經是領完畢業證書、不用再固定去學校報到的最後衝刺時段。
那時愛莉說因為我快要聯考了,所以買了點小禮物,希望能碰個面拿給我,於是便約了個週末的午后,選在台北車站一帶的麥當勞。
我以為只有她一個人過來,沒想到連她的朋友也來了…
當然也包括了愛莉的表姐。
不知道是不是一陣子不見,總覺得愛莉今天打扮的比以往更俏麗可愛;也或許是將頭髮燙直的關係,感覺更加亮眼。
由於愛莉先前已參加推甄確定保送高中了,所以即使即將成為高一新生,卻一點也沒有像我這樣要面臨考試的嚴謹氣氛。
收下她的禮物,是一些聯考必須用到的考試文具用品,以及她說她自己去廟裡求的平安符,希望我能順利高中考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學校。我很感動地對她說了謝謝,也稱讚她的新髮型很好看。
就在這時不知道哪個女生先開口說那我也要回送她畢業禮物才行啊;另一個又接口說愛莉先前皮夾壞了,不如就送這個吧!起鬨到最後,竟然說著不然就買個CUGGI的短夾好了,順便當做是七月時愛莉的生日禮物。
我沒有說什麼,但心裡真的有點生氣;在聽著朋友起鬨的同時,愛莉並沒有出聲制止,只是呵呵呵地笑得很開心,彷彿樂見其成一般。
就在我臉上的微笑也有點僵掉的時候,我聽到一道陌生的清亮聲音響起:
『妳們別鬧了好不好?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吧!』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愛莉的表姐說話。原本滿桌嘻笑的聲音頓時鴉雀無聲。
我只能睜睜地看著她那張寫滿慍怒的表情,抓起身後的包包,起身。
『這種話我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抱歉我先走了。』
語音方落便帥氣地轉身推開玻璃門,直接離開。
『愛莉妳表姐是怎麼樣啊?幹嘛發那麼大的脾氣!』
『對啊,真的很奇怪耶!又不是她男朋友也不是叫她買,幹嘛生氣啊~』
『我看搞不好是她自己沒有男朋友,在嫉妒愛莉吧!』
『對啊,搞不好喔…』
聽到這裡,我也起身說因為還要回家看書,想要先離開了;禮物的事等考完再決定吧!
愛莉笑著點點頭,和她那些好友們一起對我說拜拜,一邊不忘祝我考試順利!
於是我也揮手向她們道別…但我沒有遺漏掉在最後說到禮物的事情時,愛莉在那一瞬間洩露出一絲絲不甚滿意的神情。
走出麥當勞,我先是到一旁的NOVA幫爸爸順路買點他要的電腦周邊及隨身碟,這才回到新光三越前的公車站牌處,準備搭車回家。
正在等車時,我注意到前方就是愛莉及她表姐的身影,我想著剛好可以走過去打個招呼然後一起等車。
當時的我,身高大概只有167左右,再加上混在大批的等車人群中,前方背向我的兩個人根本沒有留意到我的靠近。
差不多三步外的距離,我這才猛然發現她們好像在吵架。兩人間的氣氛十分僵冷。
見到這種場面,我心想還是當做沒看到好了。要是真的打招呼只會更尷尬而已…
然而話語卻剛好在此刻傳進我耳中。
『他不是妳男朋友嗎?妳怎麼可以這樣利用他?愛莉妳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我愣了一下,貌似正在說起方才的事。然後我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希望聽見愛莉的回答…
『呵!是啊,我當然變了!就因為我們家生意失敗負債,他就為了另一個有錢的女人跟我分手,那時我終於了解原來錢什麼都買得到,包括愛情…』
那麼冷酷的語氣,還是我第一次聽見…我明白愛莉是在說著她前段感情的傷害,但是──
『要不是看他家還滿有錢的,我怎麼可能會跟他交往?更別說是那種連個性也無聊到極點的胖子了!我根本一點也不愛他,頂多也只是現在在一起玩玩罷了…啊,還是妳嫉妒我?那等我找到下一個之後再把他送給妳囉…』
想起這段慘痛的回憶,我從女孩那雙肉肉的大腿上翻身坐起,沉默地往前走去。
身後的人有什麼反應…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考前最後那十幾天,我勉強自己看書,但天知道我坐在書桌前卻一個字都看不下去。考完隔天,我請快遞幫我將CUGGI的皮夾送到愛莉家中,連同一封只寫著”我們分手吧!”的短箋,做為送給她的最初的生日禮物,以及最後的分手禮物。
我跟爸媽說因為跟愛莉分手心情不好,想要出國散心;於是爸媽當做是勉勵我這段時間來努力讀書準備聯考,決定讓我借住在移民澳洲的阿姨家。
那段時間愛莉的電話我請爸媽以”出國唸書”為由全部幫我擋掉;或許是看我心煩,爸媽什麼也沒問,只是告訴我出國要多小心、好好放鬆去玩等交代著。
簽證一下來,我馬上向澳洲飛去,甚至連志願卡都是透過越洋電話請爸媽幫我填好送出去。就這樣我在澳洲整整待了一個暑假,也從此完全斷了與愛莉的聯絡。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即使我知道自己並沒有真正地喜歡上妳,但我還是很努力的想要愛妳、努力的對妳好…
(如果那時候…)
如果那時候,別說是愛,只要妳說至少妳也喜歡我,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我想就算是被妳利用,我也會把那份在意埋在心底,心甘情願地跟妳走下去。
(然後我終於明白…)
然後我終於明白:優渥的家世條件,是上天賜給我在愛情裡最強力的武器,同時也是最殘酷的兇器──
緩步前去,身影消失在門後。從那時起,我已告別了,那樣全然相信愛情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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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我發現自己躺在客廳的皮沙發上。
嗚…頭有點痛。我扶著頭昏昏沉沉地坐起,近似宿醉的感覺…
『怎麼了?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呢…』
忽然一杯熱茶伴隨著一道有著暖暖關懷的聲音鑽進耳中。我轉頭一看,笑意盈盈的清秀面容,正是陪我走了最久、此生最愛的女人,狗狗。
「狗狗…我好想妳…」
『怎麼了嗎?我就在你身邊啊…』
從澳洲回來後,我直接前往填在志願卡上上榜的那所南部大學報到。雖然遠在嘉義,但好歹也是一所排名不錯的公立大學,於是我開始了外宿的生活。
「求求妳…別再離開我了…」
『呵…我沒有想過要離開你啊,為什麼那麼不安呢…』
在那段時間裡,我暗自訂了一個計劃!接下來的第一步我試著努力改變那個封閉內向的自己,在宿舍附近的運動場主動開口找人打籃球,然後節食、跑步、運動…
「我不知道…只是很想跟妳說我真的很愛妳…真的…」
『我知道啊,因為我也很愛你啊…』
半年後,我如願瘦了下來,甚至連身高都長高了不少;班上系上開始有女孩注意到我,找機會跟我說話有意無意地對我示好,但我只是微笑著與她們保持距離…
「真的?妳真的不會離開我吧…」
『真的,我不會離開你…除非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半年後大一結束,我回到台北過暑假。爸媽對我變得開朗健康的模樣十分欣慰,而我也知道自己外表與一年前相比可說是判若兩人。這代表計劃已成功一半了…
「…我不會的…妳要相信我…」
『我完全相信你啊,所以你更不能騙我喔!否則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之後,我一直期待著聯考放榜的時候來臨…就在放榜的那一天,我去了一趟公館,如我所料地在補習班門外張貼的榜單上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然後我笑了。
「嗯…我跟妳說過我的夢想嗎?我想要跟妳結婚,生下幾個像我們倆的孩子…」
『呵呵呵…我好開心喔,謝謝你…』
語音未完,我身旁的女子沒有預期地一個起身,始終凝視的面容驀然別開我的視線,然後從我身旁起身,走向房間…
「…」
我想叫喚她的名字,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身體像被黏在沙發上一般無法離開。
我驚慌地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有很不好的預感,但卻只能無能為力地獨自留坐在原地。
(你好,我叫做狗狗…)
『你好,我叫做狗狗…』
那是妳第一句對我說的話。只有妳和妳的笑容,可以拯救我殘破不堪的靈魂。
(對不起…)
對不起...如果這一切重頭來過,我絕對會更加珍惜妳!請妳原諒我,不要離開我,別拋下我一個人…
『再見…』
然而她卻只說了這句話,用那哀淒絕決的表情,回應我的無話可說。接著一個轉身,背影消失在房間門後…
就在暑假結束回到嘉義之後,我提出了希望參加轉學考的申請,接著到處搜集著轉學考的資料。班上同學及老師父母都問我怎麼決定得那麼突然,我只是說我發現了自己更想唸的科系,所以希望有機會能夠考回台北的大學。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一切都只為了那個女子,那個我忘不掉的女子──
一邊祈禱著我的願望能夠如願實現,然後一邊用功唸書。系上的課業只求低空飛過,我將所有重心放在降轉的那所目標大學上頭。
可能我在讀書方面還算有天份,也或許真是上天垂憐,一年之後原本該是大三的我順利降轉成功,考進了位在貓空的那所國立大學;甚至連1/2的分班機率,也能夠得償所願…
當我走進教室,選擇坐在左邊第一排那個相鄰的空位時,在那一瞬間,我真的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運的人!
眼前的女孩將頭髮留長,直直的黑亮長髮散落肩下,略為疏離地禮貌性點頭微微一笑;儘管外貌多少脫離了印象裡的稚氣,但那雙視線略顯銳利的明亮眼眸卻是絲毫未變…
下課時,我刻意以方才沒有抄到黑板上老師的算式為由向她借了筆記本。筆記上頭那比起一般女孩子略大而端正的字跡,感覺就像她個性裡正直穩健的那一面。
就像她那一直以來被我所知的那一面。
抄寫之後,我自我介紹是從南部降轉上來的轉學生,然後向她道謝。她則跟我說她叫做狗狗,以後也可以跟著班上同學一樣這樣叫她。
從此之後,我以「妳是我在班上第一個認識的朋友」為理由,不著痕跡地靠近她;有時候下課我會問她一些課程上不懂的問題,有時候跟著她和她那幾個朋友去吃中飯,有時候在學校圖書館製造巧遇的機會,然後一起走上一段路各自回到宿舍。
時間就這樣流逝而過,就在大三上學期距離耶誕節前的一個星期,我送上一隻差不多半身大的巴布豆狗(BOB DOG)絨毛玩偶做為生日禮物向狗狗告白,然後我跟狗狗正式成為男女朋友。
狗狗的個性正直又充滿正義感,很愛笑也很容易哭;她喜歡看書也喜歡旅行,不太會撒嬌卻很容易滿足…
當然我們也會吵架,但次數不多。大多我都會先開口道歉,她會告訴我是什麼原因讓她不高興;但有時她也會主動向我說對不起,因為她覺得自己也有不對。
我們倆相處的很好,連我爸媽都非常喜歡她,直說畢業當兵後就希望我可以趕快把狗狗娶進門,好為他們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小孫子;而狗狗在我大學畢業後在屏東當兵時,不但每次休假時固定會來看我給我寫信,有時還會代替我去探望一下我的爸媽,陪他們聊天讓他們開心。
在我們還沒有正式交往前的朋友階段時,我就聽她說過她希望這一輩子只要跟一個男人談戀愛就好;即使她的個性與外貌使得許多男孩也曾對她示好,但她始終相信也忠於自己的感覺,直到遇見我,選擇讓我成為她無論是心靈或身體上,她的第一個男人。
她常說不知道為什麼,當第一眼見到我、在她19歲那年的夏天,她就覺得好像已經認識我好久了…我說或許這就是緣份;但我沒有告訴她:其實早在我18歲那年的夏天,她就已經悄悄地走進了我的心中。
這是我唯一沒有對她說的秘密。也是一個最美麗的秘密。我打算在我們70歲仍然牽著手彼此相伴時,告訴她:其實我比妳所認為的,還多愛了妳兩年。
所以即使在我當兵退伍後一年多,父母就因為飛機失世離開人世,而我們也沒有趕在百日之內訂婚或結婚,但我們都知道,我和狗狗就是今生該屬於對方的那個人,直到…
「狗狗…」
有個人影從房間走了出來,就像禁咒被解開一般,我出聲脫口大叫──
『你認錯人囉,我不是狗狗姐唷…』
望著我的那雙圓潤大眼,純真地帶著巧笑倩兮的嬌柔笑靨;她是出現在突如其來之外的,現在在我身邊的那個女人,小喵。
『Baby你做惡夢了嗎?怎麼滿身大汗的樣子…』
「嗯…應該是吧…」
既然身為業務,就算我晚上差不多都不參加應酬,還是會有一些外訪客戶的機會。而那一次則是在世貿舉行的大型資訊展,公事上照例不免必須過去看看。
『你又夢到了狗狗姐嗎…』
『嗯…是啊…』
那時在我們公司展出的攤位上,有個前來打工的Show Girl,一雙圓圓亮亮略顯上翹的眼睛讓人不禁聯想到小貓,擦上唇蜜的彎彎貓嘴十分可愛…她正是小喵。
『…也難怪了…你們也交往那麼久了…』
「…」
男人全是一個樣,無聊時聚在一起就會討論哪個可愛美眉。而當時在場同事的目光幾乎全都放在她身上,畢竟除了長相,她超短迷你裙下那雙修長雙腿同樣迷人。
『雖然我還是會有一點點吃醋…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對不起…」
幾天後資訊展結束,老闆說要請大家一起唱歌慶祝活動結束,當然小喵也去了。在錢櫃的時候,我注意到她總是喜歡坐在我身邊,她說我就像個哥哥般讓人安心。
『嗯嗯…說起來應該是我對狗狗姐比較抱歉…都是因為我的關係…』
「不要這麼說…畢竟…事情就是這樣…」
由於小喵曾到日本留學兩年,所以即使25歲了大學卻還沒畢業。就在資訊展順利結束後,我老闆隨口問了她要不要來公司打工當工讀生,她很開心地答應了。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我很對不起狗狗姐…都是因為我,才讓你們分手…』
「…事情都過去了…畢竟,我還是選擇了妳…所以不要這麼說…」
小喵個性隨和,雖然有點迷糊,但交代的事情總能好好做完;所以同事間無論男女都很喜歡她,把她當成可愛的小妹妹一樣。而其中,她似乎又與我最好…
『真的嗎…謝謝你…你真的好溫柔…能與你在一起,真的是最棒的事…』
「嗯…我也是…」
中午時大多跟我一起吃飯,如果下班時間剛好因為順路關係請我載她到打工的餐廳;同事們暗示她我已經有了女朋友,她卻還是笑嘻嘻的說她當我是大哥哥而已。
『但是…好痛苦…我真的很愛你,但是卻…』
轉過頭去,我突然發現小喵臉上的淚痕;我急忙伸手想要為她拭去,她卻已然起身,像被什麼吸住一般,一邊流淚一邊回望著我,身影向遠方憑空出現的門退去…
這樣的我跟小喵,在辦公室裡自然也出現了一些閒言閒語。一開始我當然也覺得這樣不好,面對小喵時總是能閃則閃能避就避──
但某天無可避免地還是讓小喵上了我的車之後,她哭著對我說在她國小的時候,大她四歲的哥哥就因為車禍不幸去世了。她非常想念以前很疼愛她的哥哥;所以看到我的時候,她真的覺得如果她的哥哥還在人間,或許就跟與她哥哥同年的我一樣…
『我們明明沒有做什麼事…我只是覺得你給我很熟悉溫暖的感覺,所以比起別人,我更希望能夠在你身邊…我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啊,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
我看著她流淚的模樣,老實說十分心疼…於是我跟自己說的確我們只是清清白白的同事及朋友關係,然後接受了小喵的說法,來往交談間也變得比較熟稔頻繁。
(但其實我知道…)
但其實我知道,或許也是因為小喵迷人可愛的外表和個性,符合了我一直以來心目中心儀理想的女孩形象。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公司業績不算太好的情況下,剛好從我這邊掉了一個大案子;第一次被上司痛批一頓的我,差點就要直接提出辭呈,是小喵一直安慰鼓勵著我,我才勉強自己繼續留下。
也是在同時,在其他產業公司上班的狗狗,則因為幸運接下先前離職人員的廠商,業績好到直接升官加薪,甚至對方公司還有人對她示好想要追求她…
我知道狗狗不是在炫耀,我們以前就說好什麼事都要坦白地跟對方說,一直以來狗狗的確都這麼做,當然也包括,直到這一刻為止的之前的我──
凡事順心的時候,我也以為自己是個大方坦然的男人,什麼事都可以跟女友說;但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到自己內裡那醜陋而妒嫉的一面。
我用半嘲諷的口吻說著恭喜,當然也道出了自己的不如意;狗狗一開始還很有耐心地安撫包容我;然而越是這樣,我越是壓抑不住自己的自卑與失意,直到狗狗最後盛怒地丟下一句『你到底夠了沒有!』掛掉我的電話為止。
天知道我有多麼不願意這麼說,但那些傷人的話就這樣一句一句地從我嘴裡出來,無法克制,覆水難收。
其實…我是多麼想要這個時候狗狗能在身邊安慰我,但這時的她跟我,再加上我們當時彼此天差地別的工作際遇…我明白此刻就算碰面,也只會像兩隻滿身帶刺的箭豬,不但無法靠近彼此,反而會為了保護自己只能傷害對方。
這是我們交往以來冷戰最久、沒有跟彼此聯絡的一次。雖然事後說來不過僅僅十天,但卻就此變動了我跟狗狗還有小喵三人之間的關係,全然脫軌失序──
女人有意的軟語安慰,填補了男人失意落寞的心。在某個夜裡當我扶著不知道灌了多少瓶酒、痛到幾乎要炸開的頭起身時,我看見在我身旁躺著的,竟然是一身赤裸的小喵…頓時我整個人清醒過來: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最無可挽回的錯事。
事後雖然小喵也說因為酒後亂性,要我別在意;而且她也不想傷害我跟狗狗之間的感情,所以送走小喵後,我立刻打電話給狗狗並跟她道歉和好…
然而這個錯誤所形成的愧對與歉疚,卻已然在我心底深植。
當然我也跟狗狗提過小喵的事,但唯獨這件事我怎樣也不能開口:因為我知道以狗狗的個性,肯定是直接與我分手,而我…光只是想像就無法承受。
一旦有了不能說的秘密,很多事也開始變得紊亂糾結。我不知道狗狗是否真發現了什麼,亦或只是我自己心虛,每當狗狗有意無意提起小喵時,我只能故做鎮定地帶過;至於小喵,有時一整天下來招呼都沒打一聲就不見人影,有時下班又像以前一樣想要搭我便車,然而我無力也無心再去在意她。
很多時候我們總以為自己可以幸運地瞞天過海,卻不知那就像破了一個小洞的堤防,不管那個破洞看來再怎麼微小、再怎麼盡力修補,裂縫都只會越來越大,直至潰堤──
差只差在潰堤時間的早晚而已。畢竟那個破洞一直存在。
就在兩個月後,小喵在下班後攔住我,她對我說:她的月經一直沒有來…
一時間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都差不多快要30歲的男人了,我不會不了解這句話背後的意義是什麼。
小喵哭著說,她也想把那晚當做所謂的一夜情,過了就忘了;但在那之後她才驀然明白原來她對我不僅只有如同兄長的情感,她發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愛上我。然而她也知道我有個交往多年的摯愛女友,就在她痛苦猶豫著要不要直接離開公司、不再與我見面時…她才猛然注意到身體上的異狀。
『我想了很久…除了拿掉之外我沒有辦法…但是我好怕…就當是我最後一次求你,能不能陪我去?以後我就不會再來找你了…』
畢竟事情演變成這樣,我也要付一半的責任。於是我跟她約好兩天後的週末上午,帶她去婦產科檢查,要她先不要胡思亂想。
那天早上,我跟小喵約在她家附近過去接她;原本與狗狗約好要去烏來走走,也只能用身體不太舒服做為理由推掉。
到了婦產科診所後,我一個人提心吊膽地在外面等著,祈求小喵只是自己弄錯。
煎熬的時間走得隔外漫長,當我看到小喵蒼白著一張臉出現在門後,對我說『真的很抱歉,是我弄錯了…』的時候,我真的打從心裡感謝著上天。
然而人不可能永遠幸運。當我跟小喵一同走出診所時,站在外面直直對上我的視線的,正是狗狗。
一時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像有什麼東西在我腦子裡斷掉一樣。一片空白。
『對不起妳是狗狗姐吧…請不要誤會…是我…』
雖然她們並沒有見過彼此,但從我的反應看來,小喵不難猜到對方的身份。
『請妳不要插嘴。這裡沒有妳說話的餘地。』
狗狗打斷了小喵的話語,聲音冷淡平靜。她完全沒有看向小喵,只是一直望著我。
「狗狗,我…」
對著那雙黑白分明的澄淨眼瞳,我無法再解釋任何理由。
『雖然我早就看穿了你的自導自演,不過終究還是我輸了…』
沉默許久,狗狗別開視線,說了這樣一句話。唇邊的慘笑,很淒涼很淒涼。
「狗狗…」
我心疼地走向她,想要伸手撫摸她難過的臉,卻被她直接揮開。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跟她的事了,我在想如果你願意自己告訴我,或許我還可以原諒你,因為我會覺得你還是那個願意對我誠實、好好珍惜我們這段感情的你…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因為女人永遠不像你所看到的那麼天真無知。』
然後她就這樣走了。直到後來我才想起來:再過兩天,就是她的生日。我們交往八年的紀念日。
狗狗就這樣走了。從此在我身邊留下來的,變成小喵。
原本打給狗狗的家中備份鑰匙,被她給寄了回來;好幾次我打到她家找她,不是被她爸媽直接掛斷,就是警告我不要再來搔擾狗狗了。
當然我也曾直接去找過她,然而在她冰冷的眼神裡,我知道我什麼都不用再說了。
就這樣,我只好催眠自己與狗狗的緣份已盡。畢竟,我就是那個親手毀了我們之間多年感情的劊子手,怨不得人。
而小喵在大學畢業後說她想要考研究所,於是我幫她付學費,而她就這樣直接搬到我家來,成了在狗狗之後,進駐我生命的女人。
我不否認,小喵的確是個值得疼惜,溫柔也貼心的好女人。從以前到現在,她也是最貼近我所嚮往的理想形象的那個…
追著小喵的身影,我再次消失在那扇透著強光白霧的門後。
(只是…)
只是,我知道自己只能喜歡她。比起愛,就是差了那麼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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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
明明已經張開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
感覺腳上好像套著一個冰冰的東西。我彎身坐起。耳邊不斷迴響著單調的聲音…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正當我受不了而想大聲喊出來時…
(你…醒了嗎…)
我…醒了嗎…?
沒有聲音。耳朵沒有聽到聲音。然而那問話卻直接傳達到我腦裡。
我左右張望著。依然是一片全然深沉的黑暗。
(那麼…)
那麼?
(就請好好享受…)
就請好好享受?
(這場只為了你…)
這場只為了我?
(舉辦的生存遊戲…)
舉辦的…生存遊戲…?
當腦中的念頭乍然突斷時,眼前猛然一片大亮!!眼睛因為刺眼的光線一時反應不過來,我反射性地低頭眨了好幾下。
再抬起頭來時,我差點尖叫出來!!非現實的景象就這麼真實地呈現在眼前,讓我有一種置身於異界的違和感…
──喀喀喀喀的鐘擺聲依舊迴盪於空…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眼前是一片無邊的白色空間。白色的地板、白色的階梯、白色的火盆置臺、白色的遠牆及天花板…
其中不是白色的東西,只有樓梯階臺上,一個全身黑衣的人:
黑衣黑褲,手上拿著一個略呈長型的暗黑色東西,而那顆頭…竟是一個髒污不堪噁心至極的豬頭!!
我差點大笑!現在是在拍電影嗎?奪魂鋸啊?但詭譎奇異的氣氛卻又讓我連這樣的反應都做不出來…因為──
以我為圓心、在我周身約七八步的距離外,等間相隔地恍如從地面憑空長出六個非常大型的圓柱透明玻璃箱!我不住地回頭逡巡探視:
從左手邊自身後的逆時針方向向前環顧,依續是小安、瑄瑄、Yumi、愛莉、狗狗跟小喵。六個女人,全身赤裸地分別以不同的姿態被囚置在玻璃箱中!!
在我左手邊的小安,她困惑害怕地抓著自己的一把長長頭髮試圖想逃開:因為在她面前面對著她的,是一面布滿銳利短刃的刀牆!然而她看不見的是,毫無縫隙、只在她身高等高處開了一個小圓洞的刀牆背面,緊緊纏綁住她長髮髮稍的,是一個恍如船舵般的木造轉輪…
在我左後方的瑄瑄,正哭著用力甩動無法自由行動的四肢:因為此刻她就猶如蜘蛛般張懸於空中,手足分別被拉成大字型地緊縛在堅固的粗大繩索上!而我同樣能夠看見繩索的另外一端在穿越兩面相對的冰冷鐵牆後,被牢固地綁在跟小安的設置一樣、四個比前者看來更加巨大可怕的轉輪上…
在我右後方的Yumi,整個人如同十字一般雙足併攏、雙手打直地被鐵環緊扣在背於身後的鐵牆上,她先是驚慌地試圖掙脫分別扣住她雙手雙腳的束縛,然而我比她更震驚的是:她似乎還沒有抬頭發現到,正上方有根直徑只比她的頭顱略小一點的粗大木樁,恍如以她的頭頂為圓心般直直對準!更恐怖的是指著她頭部的木樁前端,被削成如同就要刺入吸血鬼胸膛一般、銳利無比的錐型尖頭狀…
在我右手邊的愛莉,臉上露出十分驚恐的表情,將身體儘量縮小並保持於玻璃箱的中央:因為圍繞在她身邊四周的,是以極為高速的速度,以她為圓心隨之打圈懸轉的小型圓盤!那圓盤的厚度出乎意外的纖薄,然而仔細一看便能發現那圓盤散發著森冷的金屬特有光芒,周圈甚至被設計成讓人心驚的鋸齒狀…
在我右前方的狗狗,算是目前裡面最自若的其中一個人:因為她只是不解地看著分別在她左右兩邊的兩面鐵牆,既沒有被綁住,也能自由活動;然而我看著那兩面厚度只能說是驚人的厚實牆面,心裡總有著一股莫名的不安竄動蔓生…
在我左前方的小喵,則同樣尚能自由活動地站立於玻璃箱的正中央,然而稍微走了幾步的她只是不安地一直看著四周:彷彿有什麼東西就要出現一般那樣惶恐;而我看著她那樣的神情,彷彿也傳染到那種無來由的恐懼…
六個女人,在我生命中同樣佔據過某部份的重要位置。看著她們現在驚恐不安的模樣,我真的很不忍心…
特別是我面前的狗狗跟小喵,雖然她們暫時是其中看起來最安全的,但…
身體很自然地想要做出向前移動的反應,然而下一秒視線望去才發現自己腳上的確被一個鐵環扣住了──
那個鐵環大到一個誇張!厚度大約有十公分吧,寬度則大概五公分左右…就這樣整個緊銬住我的腳踝,讓我根本連動都動不了!不管我使出多大的力氣,那個像是黏在地板上的圓型鐵環就這樣動都不動地包縛住我的腳,動彈不得。
「放開我!這裡到底是哪裡?」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不要開這種玩笑!」
「喂!你不會說話嗎?快給我回答啊…」
就這樣大喊大叫了好一陣子,我吼到喉嚨都乾了;不斷試著掙脫腳上的鐵環,儘管費了好大的力氣、我感覺自己身上都微微出汗了,但卻依然徒勞無功。
(一直以來…)
一直以來?
(這些在你生命中出現過的女人…)
這些在我生命中出現過的女人?
(愛過的…恨過的…傷害過你的…你傷害過的…)
愛過的…恨過的…傷害過我的…我傷害過的?
(她們…背負著你的情感…)
她們…背負著我的情感?
──喀喀喀喀的聲音持續迴響著,我繼續接收那道如機器平板聲音的訊息──
(然而你…總是在懊悔…)
然而我…總是在懊悔?
(所有以來的無能為力…)
所有以來的無能為力?
(所以…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
所以…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
(由你決定…該怎麼做…)
由我決定…該怎麼做…?
接著,就像是被設計過的一樣,那個黑衣人將手上的黑色器具往我這邊一丟,極具重量的詭異物品卻像失重了一般,以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在空中畫出弧線,貌似再自然不過地落在不遠處的我的腳邊…
仔細一看,我的心突地漏掉了一拍:
那是一把電鋸!接近黑色的鏈條跟鋸刀,都讓人感到一股深沉的驚懼;彷彿那是用歲月與鮮血所累積而成的殘忍,還帶著那一個個死於鋸刀下、受盡恐懼與凌虐下的可憐冤魂、以及萬世都化解不去的執拗怨念…
「啊啊啊啊啊!!!」
我忍不住抱著頭放聲大喊出來…那些冤魂的哭嚎彷彿徘徊穿梭在我的耳邊體內,一股噁心感直沖上喉嚨,我感覺自己就要徹底崩潰瘋狂了!!!
(如果你什麼都不做…)
如果我什麼都不做?
(你就能夠安然逃脫…)
我就能夠安然逃脫?
──腳上的鐵環輕微地發出”嚓”的聲音,我感覺到那束縛似乎變鬆了一點點──
(但如果你打算拯救…)
但如果我打算拯救?
(就必須有所犧牲…)
就必須有所犧牲?!
──彷彿地板稍微震動的錯覺,又像是什麼被正式啟動…?──
然後我這才注意到:錯覺並非是錯覺,六個玻璃箱裡先前所維持的不變狀態,已開始由動發打破靜滯!
左手邊的玻璃箱,纏繫著黑色長髮的轉輪,突然跳動了一小個刻度…
女孩吃疼卻驚慌地被迫往前,向著那面刀牆前進了一點!
左後方的玻璃箱,圈繞著粗大繩索的四個轉輪,同時跳動了一點點…
女孩害怕地張嘴哭叫,被縛綁住的雙手雙腳揮動的更加厲害!
右後方的玻璃箱,恰巧位於頭頂正上方的錐型木樁,用力地往地面落下一些…
女孩終於發現了頭上的可怕裝置,愣了幾秒之後不斷哭著搖頭掙扎!
右手邊的玻璃箱,鋸齒狀圓盤飛舞得更快速,猶如就要斬裂萬物的颶風…
女孩害怕地轉頭看望四周,試圖縮到最小的身子抖震得無法抑制!
右前方的玻璃箱,左右兩邊厚得誇張的牆面,稍微往中間靠攏了些許距離…
女孩震驚了一下,只能祈禱是自己錯覺般輪流朝著兩面厚牆探視!
左前方的玻璃箱,上方開始落下了東西,定睛一看沙粒如雨大把大把灑落…
女孩胡亂甩動雙手,兩腳也狂亂地快速跳動,卻仍揮不掉不斷落在身上的細沙!
我轉頭環顧著她們六個人。我感覺頭好像就要炸開一般──
超現實的真實感。厚厚的玻璃隔開了她們此刻瘋狂哭叫的聲音,就像單面鏡一樣,雖然我看得到她們但她們卻似乎完全看不到我;面前那如觀賞無聲默劇一般她們驚怕到極點的戰慄表情,更加深了這份恐怖…
這是比地獄更深沉殘忍的地獄。
(這麼多的時間裡…)
這麼多的時間裡?
(你依然不知珍惜…)
我依然不知珍惜?
(所以…這次只給你…)
所以…這次只給我?
(一首歌的時間…)
一首歌的時間?!
─黑衣人抬起右手。喀喀喀喀的時針運行聲在空中迴響得更加明顯──
然後,不知在什麼時候,我發現靠近我這邊的六個玻璃箱前方,出現了六個把手。
ㄇ字形的簡單裝置。把手一概朝向靠近玻璃箱的一方。
我的心臟砰砰砰砰地用力跳著。心跳的節奏差不多就要與那喀喀喀喀的時針流逝節拍相互應和…
幾乎是直覺:我明瞭那就是讓玻璃箱中可怕情景停止運作的主要機關!!
(如果再重來一次…)
如果再重來一次?
(你會怎麼選擇…)
我會怎麼選擇…
(六個女人…你最多只能拯救一個…)
六個女人…我最多只能拯救一個?
(遊戲…開始…)
遊戲…開始!!
就在黑衣人右手落下的同時,兩邊的白色火盆置臺上憑空竄燒起熊熊的藍色火燄,音樂則絲毫無差地趁隙銜接上原來的喀喀喀喀聲──
好熟悉…我曾聽過…
是小喵最近一直在播放的歌曲。Can’t Get Back。
愣了一下。然而眼前狗狗與小喵的身影,卻又將我的思絮拉了回來:
右前方的狗狗,跑到了右邊的牆面,企圖用雙手阻止那扇厚牆緩慢卻持續地移動,然而她終於失望地體悟到這不過是徒勞無功…
左前方的小喵,面對我背靠著牆面,希望能縮在一邊多少躲避來自頭上細沙的無盡傾倒,卻發現在沒有角落的任何一處都躲不過這樣的可怕襲擊…
面對著我的那張噁心豬臉,我感到黑衣人的視線穿過那雙毫無生命跡象的黑色空洞,冰冷靜定地看著我。
倏地主唱那道清亮的歌聲忽然伴隨著音樂傳出。幾乎同時我的腦海中閃過一道想法…於是我趕緊探身抓住右腳邊的那把電鋸將它拿過來,以左手握住把手,然後右手向後用力拉動,企圖使電鋸的鍊條發動!
不熟悉的生疏動作大概在四五次後才順利成功。電鋸發出來的聲響迴盪在這片空間中,回音大到嚇人!我拼命忍住想要摀住耳朵的衝動,就這樣向下壓去──
鋒利的鋸齒從我腳上的鐵環上劃過,金屬間摩擦出來的刺耳噪音讓我震耳欲聾般地難受,彷彿連火花都要從那接觸的刀刃間迸射而出,然而仔細一看就會發現不論是電鋸本身或者腳上的鐵環,皆是絲毫無傷。
如同早就看穿我的想法一般。我總覺得那顆教人作嘔的豬頭,如同早已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正在嘲笑著我的愚笨。
將手中的電鋸氣憤地往地上一丟。可能是因為摔落震動的關係,電鋸已恢復原本關閉靜止的模式。
腳上的鐵環又比一開始時來得更為鬆脫。然而仍不足以讓我逃脫。
歌曲已經唱到第一遍副歌了。初次聽到這裡就有著猶如不斷迴旋返覆的感覺。
在節奏、主唱和合音之間形成的一種無止境的循迴感。音樂上的迴圈。
在這樣的旋律之中,我再次轉頭環顧四周。
打從心裡呈現在女人臉上的表情無一不顯露出同樣的情緒:
驚懼、慌亂、徨恐、哭叫、號泣、掙扎、害怕、顫抖…
然而其中只有兩個人不同──
右前方玻璃箱裡的那個,頹然地靠在兩面厚牆尚未併靠過來的中間地帶、那片身後的玻璃牆上。
她低垂著頭,長髮直直散下。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身影已然死心哀傷。
左前方玻璃箱裡的那個,則以同樣的姿勢,靠在差不多的地方。
她的捲髮垂落身前臂膀,同樣低下頭。我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見眼淚滴滴落下。
『I can’t back that time When you are surely mine…』
然後,就在那一瞬間,我彷彿聽懂了這首歌裡面,從主唱口中吟唱出的,那句副歌的主要歌詞。
樂曲與歌聲之間似乎隱約仍可聽見那喀喀喀喀的計時聲。
豬頭人身的黑色身影依然靜定在階梯上方。彷彿正在俯視著我。
轉開了頭,視線快速地滑過那些此刻正被關在巨大的玻璃箱之中、不論在我心上或生命中,都曾經佔有一席之地的女人。
小安…謝謝妳曾經陪我走過那段兩小無猜的童稚時光…
但是很抱歉,那些我們曾經牽手走過的校園回憶,也隨著畢業而各自分離失聯。
瑄瑄…謝謝妳美麗的身影曾經出現在我那段青澀無趣的國中歲月裡…
但是很抱歉,那些戀慕仍無法讓我跨出那一步,成為妳身邊的騎士勇敢保護妳。
Yumi…謝謝妳曾經為我帶來關於愛情初次降臨的美好悸動…
但是很抱歉,我還是看穿了妳的虛假,無法如妳所願而不去揭穿妳的美好計畫。
愛莉…謝謝妳曾經出現在我最難過低落的時候並給了我溫暖…
但是很抱歉,我知道自己不算愛上妳,更無法用金錢交換妳的假意相依。
狗狗…謝謝妳曾經為我帶來最單純的美好還有交往時所有最純真的幸福…
但是很抱歉,妳是我今生最愛的女人,卻也傷了妳最深。
小喵…謝謝妳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並讓我的最初嚮往得以如願成真…
但是很抱歉,即使在妳身邊,我依然無法忘卻另外一個女人的身影。
忽然一陣天搖地動…我已無法分辨這是來自這個異界,亦或來自我自己心底…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回顧著生命至今的情感輪迴…
我從沒想過要害人,也沒想過要讓誰受傷,然而愛卻讓我們全都遍體鱗傷。
然後,由愛生恨。由恨斷愛。
或許真是我不懂珍惜,每個女人都有她最特別的好,記錄在我的生命中;與其怪罪命運,不如坦誠是自己犯下的過錯,畢竟那些錯過,終歸是自己親手種下的果。
既然一切皆由我而起,那就讓我來償還吧!就算只是其中一個…至少我已盡力。
於是,在第二次副歌就快要落下之前,我再次啟動了電鋸,將刀刃向下壓去──
「啊啊啊啊啊──」
血在那一瞬間如湧泉般噴出,鮮紅溫熱的液體漫流過一片雪白的地板,形成一種鮮豔絕麗的恐怖對比。
無法照見亦能想見臉上也濺灑到自己的血,視線逐漸被染紅。然而在這片豔紅色的視界當中,我看到自己手上緊握的電鋸正一寸寸地切下自己的腳…
脫離了正常意志。極度瘋狂。如同身處邊界。喪失一切的空茫。
放聲大叫之中我感覺眼淚和著血珠從臉頰上滑落。原來在身體極痛的狀態下,人還是不會忘記流淚的本能。
皮開肉綻之後是割筋斷脈…我以為痛過之後至少會感到麻痺,卻忘了痛覺是人類生來的五感之中,最折磨最強烈也最讓人難以忍受的那種。
刀刃鋒利的鋸齒沒有多久便觸及骨頭。我覺得此刻自己已經痛到快要昏過去了…然而若不緊抓著握柄向下壓,只怕到此仍是前功盡棄。
在劇痛之中我用力地咬緊牙關,感覺連後齒都快要被我咬斷。冷汗不斷地從身上每個毛孔冒出。現在的動作差不多僅靠著意志力在支撐。
鋸齒碰到腿骨,發出悶鈍難聽的磨擦聲。速度雖然比方才慢下來許多,但電鋸像是接收了我的意識一般,仍舊一寸寸地往骨頭內部前進。
刺鼻的腥臭味。刺眼的血紅色。刺耳的鋸動聲。刺痛的斷足感。
此刻我感覺靈魂恍如已經脫離這個無用的軀殼,帶著一種離魂的黑色幽默,冷眼觀看著這個用電鋸把自己的腿給鋸斷的男人。
這是比所有看過的電影更恐怖真實的瘋狂癲亂。自我主宰的錯倒現實。
當電鋸終於完成任務地截斷了我的右腳,我也差不多昏了過去…
感覺好像更久一點,但實際上好像只有幾秒之間,我看著已不再是自己身體一部份,露出一截白骨血肉糊爛的離體斷足,只是睜著眼睛盯著發呆。
然後耳邊聽見歌曲即將進入間奏前的最後一句歌詞:
『…逢いたい』
『逢いたい是我覺得最美麗的一句日語…它的意思就是想見你,我好想你…』
那是我僅會的幾個簡單日文片語之一。而當時教會我的人正是小喵。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句歌詞的關係,我像是被人揮了一拳般倏地清醒過來。
一下子大量失血的痛楚造成腦袋空白。等到思緒再次恢復運轉且順利聯結起現在的情況時,我察覺自己已在間奏的音樂聲中向前方爬行。
記憶裡自動儲存了歌曲大致的旋律模式。我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已不多。
吃力地用左腳拖著身子緩慢地前進。第一次覺得人的身體就像一個大布袋,薄薄的一層外皮包裹著吸取了過多血液的肉塊。當身體表皮輕輕一道傷痕擦破,血就會自動流滲出來…
更何況是這麼大的一個傷口,我感覺溫熱的鮮血正在咕嚕咕嚕地從那個大大的切口處噴發出來。
歌曲終於進行到最後一次的副歌處。老實說我已經有點忘了為什麼了,腦子裡僅有的念頭只剩下一定要爬到那個ㄇ字型的把手處,然後將它拉下!
距離在音樂流逝間漸漸逼近縮短。當我發覺的時候副歌的最後一句已經唱完時,我已直接趴倒在兩個玻璃箱的中間──
雙手呈現大V字型向前伸展,分別各握住一個把手。一開始看來兩者之間相隔極大的距離,不知是魔術還是錯覺,竟然兩個都能夠觸及。
1/6到最後只剩下1/2的選擇題。然而進行至此不見得就可以輕鬆決定…
二選一,往往最為困難。
『Once you were mine,baby』
當整首歌曲結束在主唱的最後一句歌詞中時,我拉下了右手邊的把手──
在最後一抹就要消失在喀喀喀喀時針聲響的音樂聲中,我看見了我最愛的女人,含淚欲語卻又無言地看著我…
越過她的肩頭,在樓梯上方背向我即將離開的背影,步履之間那隱約可見的腰間,有著兩彎深藍色、左右相互對櫬的弧型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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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y…Baby…快起來,你會感冒喔…』
我感覺到有人輕輕摸著我的臉…那是一隻小小軟軟的手,帶著一種人類特有的平滑溫暖。
『你泡澡泡到睡著囉?剛才有地震耶…好大喔!嚇死我了…』
睜開眼睛一看,是小喵。她一臉憂心地看著我,身上還穿著方才抱她上床時的運動T恤。
『怎麼了…做了惡夢了嗎?怎麼好像哭了…』
話語未完,我用手直接托住她的後腦拉過來,吻去她尚未出口的其他言語。
小喵似乎有點被我嚇到,剛開始有點抗拒地想要推開我…然而我只是更用力地按住她,右手則趁勢從她衣擺探入向上遊移。
可能是剛起床不久的關係,我感覺她的身體敏感地抖震了一下,原本緊閉的唇瓣微微開啟,歡迎著我的探入。
兩舌交纏,激烈地以吻探索需求著彼此。因為姿勢的不協調,在我的示意之下小喵被我順勢拉入浴缸中,雙手也絲毫未停下地脫去她身上顯得多餘的衣物。
將小喵摟進懷中,讓她坐在我的大腿上。有意無意擦過的皮膚身軀,一簇簇燃起情慾的火苗。一個人顯得剛剛好的長方型空間,因為多了一個人而變得火熱擠迫。
慾望來得又快又急,我調整著彼此的姿勢,忽然發現右腳附近有個東西,瞄了一眼才發現是小喵原本放在浴缸邊頗有重量的果香沐浴乳…
(大概是剛才地震時掉了下來,剛好砸到腳了吧…)
分神想了一下,這樣說來原來惡夢與現實中發生了這樣的聯結啊…然而看見小喵皺眉喘息的性感神情,我隨即將所有心思集中在身前這個女人身上──
她的長髮髮尾已落入水中,猶如帶著水氣、童話中的美麗人魚;白皙細嫩的皮膚,漫延著迷人的粉紅色澤。我一邊吻著她的胸口頸項,一邊將高昂的情慾深深埋入。
我抱著身前的小喵,用力地衝撞在她的身體裡;耳邊聽著她無力嬌軟的喘息,嘴裡吻著她那柔軟的唇瓣與誘人的胸巒,手中感受著她那暖手的肌膚…
「我愛妳…別離開我…」
我輕輕地對她訴說著這樣的話語。我感受到她雙手繞過我的頸項乏力地點著頭。
儘管我在夢中最後選擇救助而逃出生門的是另外一個女人,但今後陪著我的,卻是此刻面前這個…
畢竟,夢境跟現實始終都是相反的。
『…嗯…我也愛你…不走…』
承受著我的猛力衝撞,小喵在我耳邊斷斷續續地呻吟回應著我。
或許是不同的場所和不同的做愛姿勢,今夜的小喵似乎特別熱情,叫聲也顯得特別纏綿甜膩,形狀完美的雙乳隨著抽送的速度在我面前上下挑逗般地跳動著。
大概因為害羞,每次小喵做愛時總是要我關上房裡的燈,要不就是點個小夜燈,姿勢也都是差不多,很少會有變化…就跟記憶中的某個情人一樣…
但是今晚的小喵,卻像是換了另外一個人般,呈現出全然不同的迷人風情,讓我也更加賣力地在她的身體裡加速進攻!
似乎比以往更久且更加火熱地宣洩在小喵的體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水中的關係,感覺特別微妙美好。
在這個大多數人都已睡去的夜裡,我跟我身旁的女人卻意外清醒且比截然不同於往常的方式沉淪耽溺於彼此的慾念之間,簡直像做夢一樣。
因為怕會著涼,所以方才已重新加入熱水,調和成舒服的溫度。看著小喵慵懶地倚靠在我身上、一雙眸子如睏如醉地睇凝著我,我感覺身下的慾火再次被點燃!
『再來一次吧…』
我再次吻上小喵的唇,不容否定的回答;而小喵好像也沒有拒絕的意思,欲拒還迎地默許了我的邀請,迎合著我的熱吻。
鬆開就要缺氧的雙唇,我藉著水的浮力更為輕鬆地托起小喵纖細的腰身,示意將她反身轉過去背向我…
面臨著完全不同於以往經驗的小喵,一時之間似乎有點恍神,圓亮的明眸不知所措地看著我,然而我只是輕輕嘻笑著,沒有停下手中動作地托高她的翹臀一邊調整動作打算跪立起來──
『Baby…』
注意到我的動作不自然地僵直靜止,小喵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這才像想到什麼一樣地說著:
『啊!那個是前幾天跟朋友去畫的彩繪刺青啦…那天記得應該是你部門聚餐太晚回來了,所以就一直忘了跟你說…』
我的視線依然愣愣地停留在小喵身上。
『抱歉…我不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只是覺得滿好玩的而已,我明天就過去請店裡幫我洗掉好了…』
小喵看到我瞬間大變的表情,有些委屈地嘟著嘴巴輕聲說著:『原本想說給你個驚喜…我真的覺得還滿酷的嘛…』
然後一邊用著有點遺憾的表情走出浴缸,對著掛在洗臉臺上方、再次濛上一層霧氣的鏡子微微墊起腳尖,回頭看向映照出來的身影──
在曲線玲瓏的身後腰間,有著兩道記憶猶新、如展翅雙翼模樣的深藍色刺青圖案。
『Baby我先去睡囉,你也快來睡吧…』
小喵簡單地沖了澡,將方才被打濕的髮尾吹到半乾,再換上平日慣穿的淺橘色睡衣,倚在門邊對我說著。語畢還忍不住慵懶地打了個呵欠。
「嗯,妳快去睡吧…我等下就來了…」
接在小喵之後,我也快速地做了個淋浴。通常我都在睡前才會去洗澡,久而久之不管再晚都會在沐浴過後稍微清理一下浴室。這是我的習慣,小喵也十分清楚。
而此刻,我則拿著刷子在刷著浴缸。
『嗯…晚安…』
我曾經想過小喵之所以會有這個綽號,是因為她許多時候感覺真的讓人感覺很像貓咪。嗜睡或許就是其中之一。
我聽見熟悉的步伐聲漸漸朝著另一個方向遠去。然後又是一片安靜。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我從浴室裡走出來,接著走進房間。
在微弱的夜燈光線之間,我看到小喵的睡臉:正好朝向我的方向。原本我該躺上睡著的、此刻空著的那一邊。
她輕輕地發出了勻酣的鼻息,顯示出此刻的熟睡狀態。
我將視線凝聚在她的臉上,像是要看穿什麼般仔仔細細地看著她,然後再次走出房間。
在原本被黑暗籠罩的客廳裡呆坐著,等回神過來時天色已透出淡淡的乳白色。
手指上無意地抓著那個今天從SOGO那邊被我來回來、藏在Notebook袋子裡的東西──
Tiffiny 3克拉鑽戒。在微亮曙光中依然閃耀著完美動人的璀璨光芒。
腦海中想著的,是方才在小喵身上不意看見的印記──
不是在她腰上的那兩道翼型深藍色彩繪刺青;儘管那與我夢中所見的黑衣人腰間的記號,幾乎毫無差異…
而是在她左臀中央略偏下方處,那抹狀似五瓣梅花的褐色胎記。
同樣是在某個爸媽出國不在家的夜晚,一如以往邀對方來家中過夜。
激情的做愛之後,兩個人沉沉睡去,然而不知怎的我卻忽然在夜裡轉醒過來。
去了趟廁所後我走回房間。床上的女子依然一絲不掛地酣然入眠。
夏末秋初的夜晚,不冷不熱地蓋件薄被單以防著涼。將明未明的天色,淺淺地勾勒出床上女子的身形輪廓。
我輕輕地走過去,蹲下,望著那張熟睡的圓圓臉龐,心裡忽然覺得好可愛,於是玩笑地用手指輕點了一下那圓圓的鼻頭。
女子並未被我吵醒,只是稍微皺了皺眉頭,翻轉過身背向我。被單掀動,恰巧露出肉肉的兩瓣圓臀。
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原來對方身上有個很特別的褐色胎記:大概只十圓硬幣大小,狀似五片花瓣的梅花。由於女子的皮膚十分白皙,所以胎記相形之下也更加明顯;然而它的位置剛好是回頭攬鏡對照也未必會被注意到的位置,所以搞不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因為她總是不愛在激情交歡時開燈,她說她會害羞,而且自己的身材不好,不想讓我看見。於是我也一直沒告訴對方這件事…
那是17歲時候的我,至今仍隱藏在心中的秘密:關於第一個女友身上的秘密。
儘管名字可以申請變更,身材可以靠運動或減肥改變,甚至五官也能靠整型而不同於以往…
但身上的胎記,卻是那幾萬甚至幾億分之一的機率,才有可能全然一樣──
更重要的是我發現:我已無法再相信她。畢竟當年,我已經歷過一次椎心的欺騙。
『雖然我早就看穿了你的自導自演,不過終究還是我輸了…』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因為女人永遠不像你所看到的那麼天真無知。』
突然,我的腦海裡浮現了狗狗離去前對我所說的最後兩句話…
那時候因為只能震驚被動地接受狗狗離去的事實,我一直沒有仔細想過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那裡,剛好就在那個時候,撞見我跟小喵一起...
現在想想,如果她的第一句話是對那個在我身邊的女人說的;而第二句話主要並不是在表達對我的詛咒怨恨,而是她早已看穿當時在我身旁的女人的真正身份…
那麼,也許是我將我自己的人生,整個導向另外一個毀滅性的結果!!
畢竟,印象中女孩說過自己欣賞對方的正直直率,但有時反而也會因此感到嫉妒,更想要贏過對方!再者儘管外表天差地別,然而表姐妹的血緣關係加上女人的直覺,或許早已洞悉察覺,直到此刻我才想通的可怕內情…
天已透亮,我抓起放在電視櫃上的車鑰匙,隨手走進房間抓了件外套跟T恤牛仔褲匆匆穿上。
床上的女人似乎仍在熟睡中,然而那已與我無關。
走進地下停車場打開車門走進我的Nissan,車子一下子就順利發動了,如同一夜未睡卻全然未感困倦的我的精神一樣。
(如果再重來一次…你會怎麼選擇…)
我想起不久前在惡夢中,那句穿透我腦海的問話。
那時我仍然猶豫不決;但此刻,我已經找到了答案──
當時的直覺,原來就是最好的判斷。我的愛情,已經指引我走向最正確的方向。
如果為了最愛的人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決定犧牲,那麼即使需要等待一輩子,我也要請求對方的原諒,因為那是我應該要做的。
(I can’t back that time When you are surely mine…)
(Once you were mine,baby…)
口袋裡躺著安放在精巧小盒中的婚戒。銀白色車身劃破清晨天空下的沉靜道路。
腦海裡則不知怎的,再次響起那喀喀喀喀的時鐘運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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