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關愛情、無關小媽】這個主題原本只計畫介紹獨立數位娛樂公司以DV拍攝的兩部超低預算電影，但是當我在上週看了麥可尼克斯的《畢業生》（The Graduate）後，我驚訝地在前述兩部活力十足的新銳作品中看到這部老片依稀的身影。
三十七年了，一個個大學畢業生還是青澀如昔、焦慮如昔、苦悶如昔…。透過一開場班傑明（達斯汀霍夫曼）那渙散茫然的眼神，不同世代的觀眾，在不同的年代，如迴圈似地見證社會新鮮人一如往昔的空虛與不知所措。即使片尾班傑明成功地拉著伊蓮私奔，愉悅的神情裡仍掩飾不了對於未來的一絲絲不確定。
《畢業生》改編自Charles Webb的小說，導演麥可尼克斯從容不迫地以他拿手的幽默感笑看六０年代的焦躁青春。瞧一場羅賓森太太色誘班傑明的對手戲，但見導演靈活地利用主觀鏡頭，俏皮地讓觀眾隨著班傑明在羅賓森太太的胸、腹、臉上游移（破碎、迅速的短鏡頭）；稍後在旅館對手戲裡，我們則見證了那經典的畫面（也是本片海報）：著好裝的班傑明，面對正穿上黑色蕾絲襪，玉腿橫伸的羅賓森太太（畫面上只出現一隻腿），心中開始天人交戰……，從此成為影史上最經典的調情片段（連《誘惑我小媽》的碧比紐華絲也與小奧斯卡來上一段老牛吃嫩草的致敬戲）。
只可惜，作為全片最精采的角色，羅賓森太太從女兒伊蓮登場後就淪為貪婪、不滿足、歇斯底里的狼虎貴婦。為了成全伊蓮與班傑明間『純潔』的愛情，羅賓森太太的情與慾注定污穢，注定被妖魔化。當羅賓森太太無語地面對不倫情事遭情人撕裂的難堪，只能含淚向情人、向自己的第二春告別。然後，羅賓森太太這個角色也在片中正式宣告不治了。
於是，編導似乎忘了早先是如何細膩地藉由好奇寶寶班傑明之口，真誠地質問羅賓森太太：「妳當年為何嫁給羅賓森先生？妳大學主修什麼科目？」等一連串問題，而還很年輕美艷（演這部片時她故意扮老，其實她當時才三十六歲）的安妮班克勞馥，背對著其實已經高齡三十歲的達斯汀霍夫曼，悠悠地、彷彿不願承認或去追憶似地低聲說道：「藝術」。那是整部電影最神聖的時刻。對比羅賓森太太早先的貪婪放縱（甚至可以說是狡詐）或者後來單面向地淪為第一號膚淺的反派角色，此刻的羅賓森太太（在安妮班克勞馥精采的詮釋下）竟流露出令人哀憫的脆弱。編導心細如髮的體貼與包容，過了三十年仍舊不變。【非關愛情、無關小媽】（中）裡頭提到的女性電影《私速飛行》，儘管以九十分鐘片長勉力刻繪不同世代女性的美麗與哀仇，卻遠遠比不上這一段的渾然天成又鞭辟入裡。
再來，我免不了要拿《誘惑我小媽》與《畢業生》來超級比一比。儘管《誘》片散發著伍迪艾倫東岸知識份子的迷人調調，骨子裡卻與《畢業生》互通聲氣。放蕩的戴安與衿持的伊芙其實象徵著羅賓森太太的一體兩面，她（們）對於自己身上逐漸遭歲月磨蝕的、看似無形的、難以形容的空無，三十年後依舊不變。可惜，過了快半世紀，《誘》片無論在議題深度或道德顛覆上都還不如《畢業生》勇敢，終究只是把故事講得甜膩流暢討好罷了。
也許，兩部電影裡原本可以更精采的部分都因為『道德』這兩個字滲透出來的無形包袱，而必須乖乖被『體制』覆蓋，乖乖地把先前的恣意豪放梳理成一副西裝筆挺的模樣。1967年如是，2002年亦然。
附記：本片為麥可尼克斯拿下奧斯卡最佳導演獎（他的第二部導演作品）。安妮班克勞馥、達斯汀霍夫曼入圍但未獲獎。洋娃娃般的新人凱薩琳羅絲因為『純潔』的伊蓮一角而星運大開，不但入圍奧斯卡最佳女配角（我個人覺得伊蓮這個角色很蒼白平版），更成為《虎豹小霸王》及舊版《大女人，小男人》The Stepford Wives的女主角（新版由妮可姬曼主演），近作包括《怵目驚魂28天》裡的Dr. Lilian Thurman。
附記：在本片25週年的訪問特輯裡，達斯汀霍夫曼透露他曾經推動拍攝本片續集的計畫。續集將會是一連串家庭問題的總和：中年紀的班傑明夫婦總算體會了當年浪漫私奔後的實際問題、他們與子女間的溝通困難、夫妻間難免的婚姻倦怠、羅賓森太太這顆不定時炸彈的來訪…，最重要的是，班傑明終於能夠體會當年羅賓森太太那副不滿足、那股狠很抓住青春的貪婪。因為，他自己竟然愛上了兒子的女友，成了另一個Mrs. Robinson！當然，這個計畫推了快四十年仍沒有譜…。
附記：讓這部電影雋永不過時的，還有賽門與葛芬柯一系列琅琅上口的插曲。《Sound of Silence》幾乎精準地傳達了新鮮人那份迷惘與散漫；最精采的則是俏皮的《Mrs. Robinson》，輕快的旋律與片尾班傑明的飛車搶婚行動在節奏上只能用『天衣無縫』來形容。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