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十分了，只剩五分鐘……誰教自己剛才堅持非得喝完一杯奶茶才出門，弄得現在得小跑步到DeMontfort Hall。而且，我永遠記得，就是買這場音樂會門票那天，我的十七歲單車被偷了……。
六點十三分，我到達演奏廳入口。我們Leicester本來就是小地方，人口不過三十萬，整個城市上得了檯面的演奏會堂就兩個：Haymarket百貨公司裡的Theatre以劇場為主；我家附近的DeMonfort Hall算是各類音樂會的聖堂，大小和高雄文化中心的至德堂差不多，沒什麼室內裝潢，音響效果倒還不錯。
六點十七分，觀眾大致坐定位。我數算了一下，不多，才五十來個。大概因為這是音樂會前的Mini Talk，很多買了票的觀眾，還悠哉悠哉的在吃晚飯吧？
咦，我居然是唯一的有色人種？
五分鐘後，一個中年阿伯手拿礦泉水搖頭晃腦地走出來，笑笑地、開朗地說：很抱歉讓大家久等了。不會吧？他就是Patrick Doyle？頭髮微禿，微胖體型，那件白色襯衫看來不太稱頭耶……是的，他就是那位作出優雅的『理性與感性』、歡愉諧趣的『都是男人惹的禍』、溫馨童稚的『新小公主』、暴烈血腥中見壯闊詩意的『亨利五世』『哈姆雷特』的Patrick Doyle。
基本上這個Mini Talk很隨意，就是大家隨便問問題，Patrick隨便答，興之所致還當場來一段鋼琴Solo娛樂一下觀眾。觀眾發問的多是想像得到的問題：你是看影像作音樂還是憑感覺作？你跟哪位導演合作最愉快？你有親自指揮樂團嗎？等等問題……我也差不多忘了他的回答了。其實，我比較想問他的是：他最喜歡哪位配樂家？或者說，哪位配樂家的作品對他啟發最大？
40分鐘很快過去，我算是有聽沒有懂，再次為自己訓練兩年只進步一點點的聽力羞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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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三十分，所有觀眾大致已坐定位。售票情況還不差，大概八成五滿座。負責演奏的是Philharmonia Orchestra，他們灌錄過『紅色小提琴』、『真情快遞』的原聲帶，猴子臉的查爾斯王子還是他們的榮譽主席呢！不過記得近年來看過一篇文章，說英國當前的首席樂團已落在伯明翰管弦樂團手裡。
我開始瞭解買賤價票（學生票，不到台幣四百）位置理當低人一等的法則了。我的位置在第二排中央，因為舞台很高，即使我仰頭也只看得到前排小提琴手、大提琴手的鼻孔及指揮先生的屁股。唉，反正我通常也只注意小提琴手（雖然我覺得吹Oboe的女生超性感的）……咦，樂團裡唯一的東方人，那個日本歐巴桑在幹嘛？在等其他團員坐定位的空檔時間，居然無聊到用她昂貴的弓刺地上不知什麼蟲蟲或阿撒不滷的，接下來，還大辣辣地拿出很醒目的白色衛生紙擤鼻涕（後來演奏中途的空檔時間又重複了兩次這個動作）。
指揮是來自法國的Frederic Talgorn，他同時也是配樂家，最有名的作品是擔任影集『少年印第安那瓊斯』配樂，其他配樂作品多是那種不上院線直接發行錄影帶的B級動作片。然後，主角Patrick換上很稱頭的燕尾服出場，風度翩翩地在一旁擔任今晚演奏的串場引言人。
今晚的曲目全由他規劃，剛剛答客問時他就強調肯尼斯布萊納對他配樂生涯的重要性了，也因此他選擇以歡愉的『都是男人惹的禍』為音樂會揭開序幕，而陰森壯闊的『亨利五世』序曲O for the Muse of Fire則為今晚劃下句點！演出曲目裡不是他本人作品的，其一是約翰威廉斯的『哈利波特組曲』（不知是出於商業考量，或是Patrick真的很喜愛約翰大師作品）；其二是一系列1940年代名配樂家Erich Wolfgang Korngold的作品回顧。生於奧地利的Korngold當年為逃避納粹迫害，毅然放棄古典樂的創作事業轉往好萊塢發展，曾獲兩次奧斯卡最佳配樂獎。他一直把電影配樂視為嚴肅的音樂創作，可惜終究未獲學院派認同，知名作品有當年奶油小生埃洛夫林主演的『The Adventures of Robin Hood』等。Patrick還很有心地請來同是奧地利人的年輕小提琴家Benjamin Schmid演奏。
我必須承認，雖然今晚是Patrick之夜，我印象最深刻的卻是這場特別致敬的三十分鐘迷你小提琴演奏會。Benjamin顯然是既有天賦又充滿自信的演奏者，許多高難度（如果由我來演奏肯定血肉模糊不堪入耳）的音符在他手下竟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神奇地幻化為醉人的天籟。更令我驚訝的是，Korngold的音樂充滿學院派的古典情調，跟向來我們熟悉的電影音樂烘托劇情（催發影片節奏及觀眾情緒）的工具性大相逕庭；單獨聆聽，竟如完整章節的小提琴協奏曲呢（如果沒人告訴我，我真以為是某個大師的小提琴協奏曲呢）。
回到主角身上，Patrick說話的聲音真的好好聽，怪不得有時會親自為自己的音樂配唱。他每介紹一段配樂，總會先說段與該片導演合作的小故事。從言談中發現，他非常非常佩服布萊恩迪帕瑪（布萊恩的配樂老搭檔是我的最愛：顏尼歐莫瑞康尼），他把『角頭風雲』譽為布萊恩畢生傑作；至於為『謎霧莊園』配樂，據他表示，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但怎可放過和阿特曼大師合作的機會……；雖然今晚沒有演奏『新小公主』及『烈愛風雲』，他卻提了好幾次阿方索庫隆，強調他倆的惺惺相惜。幸好，我完完全全記得關於李安的部分。他說，他一直不知道李安姓李名安（以為李安是名），所以老叫他AngLee AngLee的，終於有天艾瑪湯普遜受不了了，問他：親愛的Patrick，為什麼你非得連名帶姓地叫咱們導演AngLee AngLee，感覺亂沒禮貌的，你難道沒聽我們都只叫導演Ang嗎？Patrick這才恍然大悟，趕忙跑去向李安道歉，說：戲都快拍完了，你居然都不糾正我……。根據他傳神的形容，這位中國導演（當時很想糾正他，台‧灣‧導‧演‧啦）小小聲地、神色緬靦地笑笑說，這沒什麼啦，我…我想說這是你們蘇格蘭人叫人的方式……。
Philharmonia Orchestra果然名符其實，我幾乎沒聽到任何一個出岔錯、甚至是遲疑的音符。Patrick的音樂向來以弦樂為主（尤其是小提琴），我也樂得利用我那大好位置觀察觀察人家拉琴的方式。
比較可惜的是，向來在Patrick作品中佔很重要部分的人聲詠唱，因為場地因素不能容納整個合唱團，只能改由管弦樂團詮釋。影響最大的莫過於『哈姆雷特』那首由多明哥詮釋的In Pace及『亨利五世』戰後的St Crispin’s Day了。真的，演奏版感覺就是差演唱版一些些（也許Patrick自己獨唱會是個好主意）。扯個題外話，上個月我參加的校內管弦樂團也和合唱團合作『亨利五世』那首Non Nobis Domine，我們演奏得尚可，那個主唱的小弟弟因為中氣不足，把應該肅穆莊嚴的曲子唱得像乞丐調，如果Patrick叔叔當晚有蒞校聆聽，大概會坐如針氈。
『理性與感性』則選了簡單舒緩，由鋼琴主奏的My Father’s Favorite；『哈姆雷特』最精彩的是My Thoughts Be Bloody，在整個樂團雄渾一致的節拍中，主旋律盪漾地引領我回到那個充滿鮮血、嫉恨與復仇的丹麥皇宮。
至於『BJ單身日記』，Patrick宣稱是UK首演：為了今晚的演奏，他特別把之前的音樂整理後重新編曲，非常非常通俗劇的味道，甚至讓我想到艾莫柏恩斯坦的作品。同樣的，『謎霧莊園』也是以重新編曲版首演姿態出現，一開始那首The Folly非常古典味，讓我以為是向莫札特等古典大師致敬之作；鋼琴演奏的Gosford Park則是根據片中電影導演（傑瑞米諾森飾演）彈奏的曲子重新編曲。
演奏會的尾聲，以Patrick自己非常喜愛的『角頭風雲』壓軸，隨著Carlito and Gai的旋律，我彷彿看到了艾爾帕西諾與潘妮洛普安米勒的戀人絮語；最後，整場演出在那扣人心弦的Grand Central電梯追殺戰裡磅礡地劃下句點！！！
拍了五分鐘掌聲，換來安可的『亨利五世』序曲O for the Muse of Fire。我卻有點失望，因為剛剛已經演奏過了……現在安可曲再次重奏大概是為了節目的首尾呼應吧？我比較想聽到『一生的愛都給你』說……。
於是，我終究帶著一絲絲的遺憾，寂寞的走回家。
21:35, 13/05/2003, DeMonfort Hall, Leicester, 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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