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電影欣賞季刊》No. 142,請勿轉載,謝謝!
《十月圍城》的英文片名直譯是「保鑣 Bodyguards與刺客 Assassins」,但全片事實上聚焦於「商人與賭徒」兩個主要角色(王學圻飾演的富商李玉堂;甄子丹飾演賭徒沈重陽),還刻意安排一個女人(范冰冰飾演的月茹)帶著女兒周旋於他們之間,頗有點出「香港」向來所被賦予功利、投機、市儈等既定印象的意圖。而如此刻板性格在影片前半部的苦心建立,原是為了與後半部這兩個男人立場上的轉換與堅持相對應,藉以論述「犧牲」此一萬年不變的華語主旋律如何與濃烈在地的「香港情懷」感性匯流的動人過程。
這
十多年來香港最好的電影幾乎都與九七回歸前後的焦慮相關,《十月圍城》另闢蹊徑將故事背景拉回百年前香港,或許是這回背景相對熟悉之故,遂不再如近年華語
武俠大片那般進退失據,每個角色的內在信仰與外在身份背景在劇本巧妙安排下宛若一組組的符碼,彼此交錯照應出表面一派通俗淺顯彰揚民族大義的功夫武打劇的
內在層次與微妙縱深。於是,陳少白(梁家輝飾)面對過去學生閻孝國(胡軍飾)與今日得意門生李重光(王柏傑飾)之間的左右為難,關於西學抑或中學之間的大
哉問,以及李玉堂與沈重陽各自的算計與苟且性格與關鍵時刻的利己心態(為了自己的家人才有了捨身赴義的決心),每一個天人交戰的關頭,每一次新舊立場信念
的抉擇拉鋸,其實都是為了更「合理化」他們的英雄主義,讓這個故事所要表揚的平民精神(對應影片的核心主旋律)更具有說服力。
孫文
(張涵予飾)赴港與革命黨人順利會面,商討未來數年的起義大計,是許多小人物、無名英雄以肉身堆疊出來的現實神話。有別於《廣東五虎之鐵拳無敵孫中山》的
胡鬧惡搞,與《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裡孫文與黃飛鴻在故事最終的相會意義上截然不同,《十月圍城》故事原型脫胎自陳可辛的父親陳銅民在1973年執導的
《赤膽好漢》(陳可辛亦客串義士之子),陳德森極其溫柔地關照著每個義士逐漸冰冷的身軀,莊嚴肅穆地告訴銀幕前的觀眾他們的姓名年歲與「故鄉」,那是一股沉浸在極大悲痛與無能為力中的感傷與宿命論,無論象徵民主與殖民的史密夫(曾志偉飾)、象徵過去西學的陳少白,象徵封建皇族的閻孝國、還是為愛流落街頭的劉郁白(黎明飾),皆無法例外。
從奇觀的創造(以實體比例在上海影視基地斥資重建1905年的香港中環;尾聲高潮重現《波坦金戰艦》〔The Battleship Potemkin〕之奧德薩階梯奇觀)到細節的經營,《十月圍城》裡的種種人情義理不脫一個「俠」字,熱血激昂卻又流露出耐人尋味的質疑與批判(例如找來自台灣的王柏傑飾演孫文的「替身」,最後還功虧一簣死去,就提供了極大的延伸趣味),那般在娛樂感官刺激中堆疊微妙道德複雜層次的手法,竟猶如九十年代「復興時期」香港新式武俠經典(《一刀傾城》、《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的附體回魂。香港的殖民情結與回歸中國之後欲拒還迎的搖擺心態,建構出他們對於「革命」某種難以言喻(有別於台灣與中國)的浪漫情懷。於是,《十月圍城》在2009年中共建國六十週年諸多主旋律電影中找到了一個專屬於香港的切入點,成就了影片本身的無與倫比,值得所有被廣大中國市場迷惑的華語導演深思。
《十月圍城》已發行D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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