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電影欣賞〉季刊,請勿轉載,謝謝!
相較於偏好冷澀中國藝術電影的歐洲三大影展,向來提攜亞洲青年導演不遺餘力的東京影展(雖然聲勢已被釜山超越)近年來卻總能很伯樂地挑出雅俗共賞的中國電影(不曉得日本是否基於贖罪心理),然後給予實際的榮譽獎賞,包括《天上的戀人》、《暖》、《可可西里》,以及馬儷文(她改編自張潔同名小說的處女作《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台灣有發行DVD)的第二部作品《我們倆》都是其中佼佼者。
創作者處理關乎自身成長痕跡的故事,可以冷眼旁觀,可以無限深情,當然也可以輕鬆逗趣,可以鄉愁,或是睥睨。馬儷文回味自己的親身經歷,憑兩個主要角色,一間四合院,四個季節,僅僅兩百二十萬人民幣的低成本,讓《我們倆》這部簡單小品沒有淪為呆板的「舞台劇電影」。馬儷文把素昧平生的兩人對共用空間(擺設)、家具(暖爐、電話、冰箱)的爭執與計較,透過銳利的對白及鏡頭的sense,拍出樸實動人的人情趣味。
住正房的屋主,是個守寡超過半世紀,孤僻壞嘴頑固又堅持,實則容易心軟的老太太;住偏房的房客,則是氣焰囂張、錙銖必較,其實只是孩子氣的女學生小馬。霧濛濛的灰藍色嚴冬,兩人關係正逢緊張之際,紅色的春節年紙飾品進駐了老人的心;春,雪融了,天氣開始放晴,兩人關係也漸漸有了改善。懶洋洋的夏日,同時也是和解的季節;秋天,則代表著別離。老的與小的拌嘴,喜趣而溫馨,馬儷文精練的鏡頭卻是透過四季的默默更迭,暗暗泛出一股哀愁。沒有了小馬陪伴的老太太,就如先前她說過的,因為沒人可說話,而失去了語言能力。一直到最後我們才瞭解,原來老太太一直希望小馬當她的孫媳婦,是為了留住她,希望她能住在這老房子裡;一直到最後,老太太因為孫子結婚而讓出這棟房子當成新房,我們才瞭解,這棟靜靜地存在於鬧市胡同中的老房子,竟跟一輩子沒親生孩子的老太太一樣,註定要被時代淹沒。
飾演小馬的宮哲雖是非職業演員,表現卻自然而充滿說服力。八十四歲高齡的藝話劇演員金雅琴首度演出電影,表現令人訝異,儘管整部電影幾乎都是坐著演,那有力的口條(包括那巫婆般的笑聲)卻主導全場,尤其那副乖僻、老番癲的可愛模樣,更是深入人心,拿下東京影展(據說是全體通過)及金雞兩個影后(馬儷文也因此獲得金雞獎最佳導演殊榮),絕對實至名歸。
而身居中國四大花旦之一,演而優則導的才女徐靜蕾自《我和爸爸》、《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夢想照進現實》一路走來,從親情劇、文學劇到舞台劇電影的多方嘗試,就算成績不算太令人驚喜,至少證明了徐靜蕾導戲的熱忱,絕非玩票而已。另一位拍紀錄片起家的新銳女導演李玉,處女作《今年夏天》以紀實態度描述中國女同性戀生活,第二部作品《紅顏》則把故事重心放在三對親子身上,藉由八、九○年代中國巴蜀山區的女性困境探討封建、資本封鎖不住的真實情感。這部拿到法國資金的《紅顏》,在李玉以一種小巧、簡潔、安靜,寫實中瀰漫著極度曖昧、暴烈情感的處理下,從頭到尾充滿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壓,心理上、情感上、慾望上,皆是如此。
提到中國的女性導演,當然不應該遺漏曾擔任《末代皇帝》(The Last Emperor)副導的寧瀛。她的新作《無窮動》以四合院為主景(和馬儷文的《我們倆》一樣),時間設定在除夕夜,四個師奶(其中三位由從沒演過戲的藝文、商界名流飾演,算是本片的一大噱頭)啃著雞爪,辛辣地談性、談家庭、緬懷愛情,順道追憶她們生命中再也無法挽回的遺憾。四個師奶的相聚、徹夜長談與隔日清晨的孤寂,全源於那幾個從頭到尾只存在於她們話語中、記憶中,卻沒有機會出場的男人們。這樣的劇本設計難免令人想起《大紅燈籠高高掛》,相較於寧瀛賴以成名的《找樂》、《民警故事》那般質樸紀實風格,舞台劇感濃厚的《無窮動》在形式上的大膽嘗試,值得肯定;而寧瀛對於新與舊、得到的與真正想要的、種種口是心非與左右為難的曖昧與矛盾,也依舊充滿著銳利的觀察與批判。只是這回姿態上實在高了點,感動終究少了點,讓曾經「自以為」熟悉她的影迷們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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