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劇作家雜誌〉,請勿轉載,謝謝!
在韓國賣座鼎盛的《歡迎來到東莫村》(Welcome to Dongmakgol)曾經打敗《空屋情人》(3 Iron)、《李英愛之選擇》(Sympathy for Lady Vengeance)兩部備受外國影評人喜愛的作者型藝術電影,取得代表韓國角逐奧斯卡外語片的資格。想來韓國官員應該是考慮到奧斯卡投票會員對這類正面題材一貫的偏好(當年同類型的義大利電影《地中海樂園》(Mediterraneo)就是以黑馬姿態拿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只可惜最後時運不繼,《歡》片連入圍的邊都沒沾上(因為奧斯卡把這席「大和解」的名額保留給法國片《近距交戰》)。
儘管《歡迎來到東莫村》在奧斯卡一役出師未捷身先死,但這部傳遞大和解訊息的討喜電影,實在非常適合與《近距交戰》對照觀賞。《歡》片改編自張鎮(JANG Jin)的舞台劇本,張鎮出身舞台編劇,曾經執導過《殺手公司》(Guns and Talks)及《殺人素描》(Murder, Take One),這回他把劇本交給合作過《四個房間》(No Comment)的新銳導演朴光鉉(PARK Kwang-hyun),栽培的意味極為明顯。故事背景是五○年代韓戰時期,從幾個落單的軍人誤闖太白山裡的東莫村說起。兩個南韓國軍,一個是厭倦殺戮而開始質疑戰爭意義的逃「官」少尉表鉉哲,一個是膽小無用的衛生兵文尚相;三個北韓人民軍則以宅心仁厚以致衰運連連的上尉指揮官李秀華為首,另兩人分別是老油條士官張榮熙及懷春少年兵徐澤基。南北韓敵對的政治立場,讓這五個倒楣軍人處於歇斯底里一觸即發的緊張狀態,偏偏又來了一個倒楣的落難美軍,加上一群可愛到了極點的東莫村民夾在其中攪和,讓這則染上政治色彩的桃花源寓言注定愈沉愈重。
張鎮的劇本絕對能贏得「精準」這兩個字的評語。他很巧妙地利用睡覺的姿勢、吃東西、蹲茅坑這類日常生活習慣,一步一步讓原本敵對的南北韓士兵逐漸卸下心房,甚至產生交集。每個外來者(包括落難美軍)都卸下自身軍備(卸下政治立場)換穿當地居民的傳統服裝,各自在這個桃花源般的東莫村中,找到了情感的依歸。而政治立場上原先的敵對,在東莫村裡逐漸顯得可笑(這點台灣人看了一定心有同感)。因為心中有了在意的東西,有了想要保護的目標,這幾個軍人開始對所謂的任務、命令、生命與死亡感到質疑。流血與犧牲,為的是什麼?因為在意,所以害怕,然而卻也因為害怕,讓他們做了決定。前一刻的貪生怕死是人性本能的反射;下一秒立即慷慨赴義,則是貫徹人性意志的勇敢實踐。
或許是導廣告起家的關係,朴光鉉徹底實踐影像魔法,讓電影和舞台劇版本劃清界線,每個畫面都充滿了影像的律動與靈活。無論是開場的爆米花還是收場時炸彈四起的慢動作,片刻的靜止就這樣浪漫地延長成為永恆。當黃澄澄的玉米粒在空中爆成雪白飄逸的爆米花那一刻,我們甚至嗅得到玉米的香氣。儘管有時雕琢得過火,某些特寫與一再提示的象徵表現得太滿太刻意滿,日本配樂大師久石讓的旋律覆蓋了所有難堪與不滿,開拓出海闊天空的史詩氣魄,讓那股既魔幻又美麗的童話氣味愈見濃郁。當然飾演北韓軍官李秀華的鄭在泳的硬漢柔情,飾演南韓少尉表鉉哲的申河均那真誠得讓人無比舒服的笑容,以及姜蕙政傻裡傻氣卻又彷彿天使般無時不刻存在的象徵(這角色的功用類似《稻草人》中林美照飾演的瘋婆子),都為這部電影加分不少。
一個民族思想上的成熟度與自省能力,往往能從其主流國族電影中看出端倪。《歡迎來到東莫村》一方面讓人想起史詩電影《武士》(Musa: The Warrior),在迢迢歸鄉路上,每位成員對國家民族的忠貞信念固然毋庸置疑,但人性情感的體悟,更是這趟旅程最重要的收穫。另一方面,《歡迎來到東莫村》又如同《JSA共同警戒區》(Joint Security Area),不約而同以南北韓的緊張政治情勢為起點,然後拍著人性的翅膀,飛過政治立場的鴻溝,邁向地平線另一端的桃花源。縱然那雙翅膀太夢幻太美好,讓銀幕上的大和解看起來太過簡單太過理想化,但那份誠意、寬容、與全然的尊重,卻是真實而非虛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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