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新台灣新聞週刊〉第574期「電癮隨筆」專欄,請勿轉載,謝謝!
我一直都在等待,什麼時候有機會看到一部能帶著自己的阿公阿嬤上戲院,喚起他們酸甜苦辣的集體記憶,勾起他們半世紀鄉愁的好電影。如果去年那部【佐賀的超級阿嬤】成功感動到台灣從幼稚園到銀髮族的一大票觀眾,那今年【Always幸福的三丁目】的催淚力道,無疑會更加驚人。
拜終戰六十年之賜,日本這兩年來推出不少以二戰後為背景的懷舊電影,【Always幸福的三丁目】也許沒有故事背景相近的【血與骨】那般壯闊的史詩格局及藝術質感,但導演山崎貴以其擅長電腦特效的優勢,利用完美技術重現戰後的東京街景,大至修建中的東京鐵塔外貌,小到雜貨店裡賣的「尪仔標」,在在勾起二、三年級以至五、六年級觀眾的無限感懷。也難怪在日本上映時評論票房雙贏,還風光拿下日本影藝學院賞(日本奧斯卡)十二項獎,目前正準備推出續集。
【Always幸福的三丁目】改編自日本漫畫家西岸良平1974年推出的漫畫「黃昏之詩-三丁目的夕陽」,這套漫畫以虛構的「夕日町三丁目」為舞台,每一話都是獨立故事,因為大受歡迎,連載至今已達32年,曾經改編成動畫版。這回的電影版把故事背景定在昭和33年(1958年),也正是東京鐵塔竣工的一年。那是一個光明而希望的年代,有人滿懷夢想來到東京,有人期許自己成為名滿天下的大文豪,有人希望能發展自己的修車事業,有人希望能再跟戰爭中死去的家人一起吃一頓飯,有人希望能夠嫁個好人家,有人希望能夠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
【Always幸福的三丁目】從外觀上看來是類似民視【親戚不計較】那類鄉土婆媽劇,故事發展很俗套,表現方式很煽情,無論是潦倒作家與寄養孤兒產生親情,還是與風騷小酒館老闆娘漸生情愫,甚至修車行老闆一家人與學徒間溫馨美好的親情,都是意料之中的發展;至於第一台電視機降臨三丁目那晚近百人爭睹的盛況,孤兒搭電車尋母冒險記,聖誕夜後的一連串奇蹟,也都是很多懷舊電影用到不要再用的老梗…。偏偏【Always幸福的三丁目】實在夠聰明夠討好,不但藉由三丁目左鄰右舍間芝麻蒜皮的小事,喚醒了中、老一輩觀眾體內沉睡的鄉愁與集體記憶,也理所當然地征服了挑嘴的影評人與各方觀眾。
這部鄉愁電影最高明之處,在於巧妙包藏了對那個美好年代再也回不去了的無限感傷與惋惜。東京鐵塔的出現,一方面象徵現代化與希望,另一方面卻也是與傳統、舊時代告別的開始。表面上看似樂觀,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其實也是無奈與被迫接受,生活總得繼續,只能選擇最「適合」的方式生存下去。從冰箱、洗衣機及電視機的逐漸普及,對比賣冰塊小販的落寞背影,那種感懷也就更深刻,也讓本片海報上那個大大的「ALWAYS」,更顯耐人尋味。
夕陽會落下,明日再升起。當落日餘暉最終緩緩灑落大大小小的角色身上,正是【Always幸福的三丁目】整部電影最感傷的片刻。當陽台上的小酒館老闆娘(小雪飾)再次揚起手臂,想像自己的手指已經套上那個終有一天會真正出現的幸福婚戒時,餘暉的短暫對比幸福的虛幻,道盡了此刻已淪入風塵的老闆娘,對所謂「幸福」的苦澀期盼,整個意境於焉昇華到一種大概只有張愛玲的文字才能傳神描繪出來的動人境界。小酒館老闆娘與小鎮醫生(三浦友和飾)這兩個角色,是全片最神秘、表面上看來最冷漠的兩個角色,因為他們都是沒有家人,只能參與別人家庭(去人家家裏煮飯,擔任聖誕老人分送禮物)的悲情人物。至此,小酒館老闆娘那幻影般的慰藉,其實就跟妻、子都在空襲逃難中失蹤的小鎮醫生那場醉夢中的甜蜜全家福回憶一樣,揪心而無法忘懷。那是他們生命中僅存的支撐力量,那是他們心底最後的柔軟地帶。夕照縱然感傷,卻也更襯托出日光之溫暖,如果少了這兩個角色,其他人的樂觀與希望,自是無法這般動人。
比較可惜的是,雖然最後停在東京鐵塔的靜止畫面無比美麗,但如果在片尾Credit打出來時,漸漸讓畫面溶成同樣角度的今日東京鐵塔繁華景致,整個格局與今昔對比的時代氛圍應該會更濃烈。演員部份,因本片分別拿下日本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男配角及女配角的吉岡秀隆、堤真一、藥師丸博子都表現出色,尤其中年發福的前日本美少女藥師丸博子,那國民之母的賢淑形象,散發出一股溫煦而美好的光芒。至於本片的女主角小雪,雖然被永遠的女優吉永小百合奪去影后寶座,但她片末那抹蒼涼的笑容,動人到足以讓我回味一整年。最後要特別表揚佐藤直紀為本片所譜寫,時而輕盈時而感傷的華麗旋律,再次證明他跟【血與骨】的配樂家岩代太郎,絕對是這幾年日本電影配樂界最精彩的兩枚能手。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