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聲明，請勿以各種形式轉貼或轉寄本文，因為我實在不想浪費時間與沒腦卻好鬥的藍、紅教徒筆戰。
拍電影、寫文章、甚至是作學術論文，其實在某個點上是很相似的。那就是，以上三碼子事跟吃火鍋絕對不一樣，並不是把所有最好最精緻的料全丟進來，才是王道。省略了咀嚼、消化的過程，光會粗暴地炫耀自己的消費能力、展示報價昂貴的戰利品，並不一定能證明自己的實力。這讓我想到穿著一身香奈兒春裝，從帽子、皮帶、肩上背的、腳上穿的、頸腕指上披戴掛的全是高檔貨的許純美。當她興高采烈地上電視綜藝節目，與大家「分享」她的上流生活的時候，主持人、記者，以及大部分電視機前的觀眾，把她當成什麼？是貴婦？是狠心棄女卻花錢養小白臉的無恥母親？是小丑？是重度躁鬱症病患？還是神經病瘋子？反正應該不可能是眾人皆睡我讀醒的智者就是了。
台灣早期有位愛煞黃金的唐日榮，現在則有上流社會的代表人士許純美。而要選出一位具有「搞笑」實力、臉皮又能厚到與以上兩位傳奇人物相抗衡的中國名人，陳凱歌絕對當之無愧。尤其我看了陳凱歌接受藍祖蔚專訪時，一副避重就輕，卻又大言不慚的沒水準模樣，更確定了他根本就是中國電影界的許純美。瞧瞧，整部電影言必稱無極的故作高深狀，跟老把學佛、上流社會掛在嘴邊的許純美，又有何不同？
中國人常覺得「數大就是美」，卻不懂得「物以稀為貴」其實更高招。很多東西一多，就變得不珍貴了，而《無極》的劇本就是好大喜功的絕佳惡例。頭盔、鮮花盔甲、白羽衣、黑袍、鳥籠等等太明顯的象徵元素，再來個莫名其妙的羅馬元老制，整個文本一下Macbeth一下Titus一下希臘神話的，偏偏又缺乏了這些符號所源自的深厚文學、神話、歷史脈絡。陳凱歌與張炭膚淺地攫取他們所想要的部份，然後塞得滿滿的毫不留白，失去了讓觀眾想像的空間，強迫觀眾對號入座。
這份貪婪，也順勢延伸到《無極》的技術層面。葉錦添、鮑德熹、先濤數碼三者的自鳴自放源於陳凱歌的未加以約束，以致讓電影缺乏一份統合的整體感。結果就跟老謀子的《英雄》、《十面埋伏》一樣，故事都被耽溺過頭的服裝佈景給喧賓奪主了（那拼命灑落的海棠花，實在愈看愈礙眼）。葉錦添的美術與鮑德熹的攝影，曾經是造就《臥虎藏龍》的幕後功臣之二；而先濤數碼的CG技術更是成就了《少林足球》與《功夫》。瞧瞧少了李安的《天脈傳奇》，儘管鮑德熹的攝影華麗依舊，卻再也沒有了那份靈氣。
就像我們去吃「吃到飽Buffet」一樣，「節制」絕對是最高指導原則。這個道理李安懂，所以當年拍《臥虎藏龍》時，他要求葉錦添設計俞秀蓮的服裝造型、住所要低調、要用淺色系，好配合其人物性格。周星馳也懂，所以他沒有讓《少林足球》的球賽及《功夫》的俠客武夫莫名其妙地老是凌空飛翔打來踢去。至於徐克，歷經飄來飄去飄到不知去向的《蜀山》後，也努力把新作《七劍》拉回地面，重新打起拳拳到肉的真功夫。即使是導了一堆爛片的唐季禮，也都懂得要憋住氣撐到最後，這樣一舉獻出CG打造的飄浮秦陵，才能達到耳目一新的震撼感覺。
可是不曉得陳凱歌是被四千萬美金的製作費淹到爽翻了頭，還是他以前的sense與taste全都不見了（《荊軻刺秦王》的技術層面並沒有這麼恐怖啊），竟滿心以為大家都吃他華麗暴發戶那一套。《無極》的荒腔走板，實在無法讓人把它拿來和《霸王別姬》、《荊軻刺秦王》裡那個厚重、大氣、豐滿的陳凱歌連想在一起。就拿放「人體風箏」那場戲來說好了，假如在崑崙綁住熟睡的傾城時，多表現一下崑崙對她的戀慕，飛翔的遠鏡頭及配樂再處理得細緻一點，絕對有潛力激盪出史詩級的浪漫氣度（就像《英倫情人》看壁畫那段一樣）。陳凱歌得意洋洋四處炫耀這個點子實現了他童年的夢想，事實上他終究還是糟蹋了這個想法。因為當無歡扇子一飛，就狠狠斬斷整個意境了，結果比徐克《七劍》的縱馬歸山高潮戲說的那幾句蠢對白，還要失敗。
壓垮《無極》的最後幾根稻草，是一群在陳凱歌的指導下，失控、瀕臨崩潰的優秀演員（看來連一向表演浮誇的寶萊塢演員，都要甘拜下風了）。上一篇已經提過張柏芝的問題，在此略過。張東健與劉燁兩人的表演問題較輕。張東健親口說中文的成績，甚至比鄭秀文在《長恨歌》裡生硬的廣東國語還具說服力。至於劉燁的聲線口條皆好，演技也夠格詮釋鬼郎這麼一個彷彿藍宇的小媳婦悲劇性角色。只是，鬼郎何苦每次出場都把自己的臉部表情弄得神經兮兮好像毒癮發作一樣？此外要特別「表揚」一下戲份不多的短命君王及光明將軍的部下也力，儘管他倆的台詞沒幾句，但抑揚頓挫到比後宰門小學生還誇張的語調，還是讓我爆笑了好久。
不過真正讓我坐立難安的，是真田廣之跟謝霆鋒兩位仁兄。高傲的光明將軍終於體驗到愛情的苦澀與失落，本來可以拍得很動人的。問題是真田廣之並沒有把光明將軍的「威」與「傲」演出來，從頭到尾像個嗑藥high過頭的小丑咿咿呀呀亂吼亂叫的，尤其叫崑崙揹他去追傾城那段，簡直反高潮到了極點。而無歡公爵照理說應該也是一個很冷很傲的角色，每次出場卻只會拼命變裝、拿著爆笑的金手指耍寶，一派出席高中生同人誌展的模樣。而且我很想問小謝，不曉得他是應陳凱歌要求而把自己的聲音搞得這般怪裡怪氣，或者這算是他自己的「獨到」詮釋？片尾無歡聲淚俱下地控訴傾城毀了他對人的信心那場戲，有一度差點讓我懷疑，難道這就是鋒芝戀破局的真像嗎？不曉得是不是這樣，才讓小謝一時想不開，一連接了《無極》、《情癲大聖》兩個妖異女型的怪咖角色？往好處想，小謝能把設定得這麼弱智、平板、膚淺的無歡一角，演得這麼令人印象深刻，也真是難為他了。
不曉得陳凱歌有沒有看過伍迪艾倫的《貧賤夫妻百事吉（另譯：菜鳥小賊）》，故事描述一對夫妻因為賣手工餅乾而變成暴發戶，然後老婆開始學人家附庸風雅，意圖打進上流社會，結果最後被人騙盡家財，落得一無所有。從小本經營意外發展成跨國企業，粗俗的本質讓陳凱歌永遠只能對著奧斯卡手淫。《無極》的荒誕無稽，已不只是「玩物喪志」，因為老謀子與陳凱歌一連三部鉅作所揭露的，其實是中國電影圈的基本水準問題。嗯，花了大筆錢讓我看清中國人的所謂氣質，值得值得。萬惡資本主義的淵藪好萊塢帝國，儘管所拍電影的意識形態一向沙文、一向霸權，對非白人文化的解讀一向是刻板而扭曲的，但至少還不至於粗暴到這般沒水準的程度。畢竟再怎麼低級，西方文明都已進化到了一個底線以上。「水準」這兩個字從來就跟金錢、財富無關，絕非燒錢燒得出來，而是得經過後天的培養、教育、以及自我進修與反省而自然流露的。
最後這一段，你可以批評我是在亂牽拖，但我還是想寫出來。
我就是要把《無極》跟中國猖獗的盜版文化、毫無人道地非法屠殺人類及動物的劣行醜事放在一起看，因為它「微觀」出中國經濟奇蹟背後的空虛、腐敗。在那華麗的假象背後，國民教育跟文化素養，依舊停留在很遠古很封建的落後地帶，當然也許二十年後會突飛猛進，社會福利與國民教育會發展得比北歐還好，但至少目前我還嗅不出這份潛力。
附記：
．《無極》（上）無稽的玄機：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egend1976/3/1262963651/200601050018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