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ron,妳要不要去看John?」White打電話給我時,心裏著實一愣。
「他不是在美國?」這是疑惑。
「回來台灣有段時間了,現在住在醫院。」整個人都僵了,是不是每次都成為最後知道的那個人呢?
「是癌症,他說想在離妳最近的地方。」面對我的沉默,White習慣性地說著話。
「卻不讓我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要成為遺憾來折磨人?」眼淚又開始掉,我變得很愛哭,在面對一次次生死後,發現沒有什麼情緒值得去藏。
「妳..不要哭,要相信他不會輕易離開的。」聽見哭聲,十多年沒有面對過我的眼淚的White,竟然慌了。
「哪家醫院?病房號碼?」胡亂抹了一下臉,看時間還早,我收拾東西,稍稍打扮一下就準備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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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陪妳嗎?」White在掛上電話前,特別問了我。
「不用了,我已經習慣...」習慣這樣的生離死別的人,骨子裏的冷,竟然是一片觸摸不到的深底,所以我就要去看那個從來不相信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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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單人的病房門口,我深了呼吸才敲門。
躺在床上看書的他,在瞬間有些鄂然,然後才轉成明白的眼神,只是誰也沒有說話,而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默默削起了蘋果。
承受著他凝視的眼神,我更用力把刀子拿穩,只是那顆蘋果已無需用鹽水泡過,因為眼淚一滴滴在那上面,雙肩不停抖動,刀握不穩,輕劃過手腕內側,成一道血痕。
他扳開我的手心,然後撫過傷口,一向記憶中那雙那麼穩的手,竟然消瘦地不成人樣,我開始哭出聲音,他一手推我進他的懷裏,那力道應該很緊,我卻不覺得痛。
「小愛哭鬼,再哭就要拉妳的頭髮喔!…」他說出小時候那些親膩話語,我把頭抬了起來,然後手解開盤好的髮。
「你明知我那麼不堅強,怎麼可以要人再重溫一次惡夢?用這樣的方式磨碎我的心?連你都要騙我,還是要用這種方式懲罰我呢?...嗚嗚…….」每次情緒來時,我總是語無倫次亂說話,不管那些傷不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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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應該是這樣的記憶吧?因為現在的我,已經連他孱弱的身體都抱不到了,只能一個人不停掉著眼淚,寫封寄不到天堂的信─
Dear John,
我有太多話還想跟你說,像許多眼淚都想撒在你身上,可是就連文字都無法敘述完全,那些複雜的感覺,簡單說來都是愛。
人若能對生死看破,又何怕對愛貪戀。
一直以為你會是那個陪我到最後的人,當父親把母親打到頭破血流,我害怕得躲在暗巷裏哭泣,被雨淋濕,是你撐了那把傘始終默默無語,當我積極開始新生活卻發現懷孕時,是你哭得比我大聲,一起面對那血流成河的狀況,甚至在我第一次面對生死,任自己的好友在懷裏流失生命的溫度時,是你看出我的哀慟,硬是要擁入懷裏。
總是相信不管我多麼任性不照你鋪好的路走,不接受那些幸福,頭破血流的心碎也會有你在,一次次幫我補好缺口,所以我傷害了你,靠那些無條件的寵愛。
無視你在我手裏套上的承諾,放任你一個人悲傷還要承擔更巨大的痛,這路走來,我才想起,你不曾告訴過我一點不甚愉快的事。
不曾親耳聽過你說愛我很苦,也不是你告訴我那逝親的痛,更非你親口說自己來日無多,可是你問過我,是不是非愛他不可?我總是含著淚點頭。
於是你成了我最大的依靠安慰,在每次傷心時可以來來去去,只是我忘了問,當不在身邊時,你在做些什麼呢?那些日子都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那個人,他是最愛的那個人,而你是最愛我的那個人,缺一都不能平衡。只是我還有些時間對他好,或是讓他彌補,你呢?除了等待遺忘的回憶,我們還留了什麼給彼此?
你曾說過,我對所愛的人都很殘忍。
「被妳愛過是個很美的夢,所以那些人在那麼多年後都說想念,可是看著誰掙扎,給的都像是施捨,那似火的愛讓燒過的每個人都難以忘懷,而妳是註定非愛不停…」望著我的你,總是留下許多需要深思的話語。
「所以我也愛你,只是不到你心想望的地步..」我直直望進你的眼神,渴求地是你會相信。
若真有下世,我們預約當愛侶好不?在天願為比翼鳥,入水願成雙飛魚,就唯獨不願踏地為人,只因太苦了,何必一落地就大哭傷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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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寫好久,像是寫了千萬年卻都寫不完。
我很想靠在你肩上告訴你很多事情:對你說著那些沒有說過的話,多想讓你成為走進我心裏的第一人,所有秘密都對你說清楚,即使知道什麼也不講,你也不會探問或是有所誤會。
不會像他或是她,甚至是他(她)們,那些人永遠無法停止傷害,就連我自己都放不下刀,可是你卻總是等我走到水裏感受那無上平靜。
曾不曾恨過我呢?我用自私誤你一生,你陪我墮落迷惘一起丟掉幸福,而我卻連到最後都不曾好好看你一眼,以致那麼痛。
有次,我跟一個喜歡那個人的女生說,對身邊的人好一點。她覺得很受傷,因為我彷彿在指責什麼,後來的後來,我就任她誤會不想再多說什麼。
走在路上,Annie對我說,妳知道嗎?無論多交好的人一但背對妳耳語就讓人覺得恐怖,我沒有說話,卻想著這世界有時就是如此恐怖地讓人不想生存,所以你才早早離去是嗎?
是非常遺憾的,當被指責是一個做不到的人時,不想否認什麼,你應該明白經驗是最慘痛的教訓,只是過後就必須依人的智慧而定。
其實想對那個女生說,我覺得很痛,不是因為那些人傷心的時候都不在身邊,而是我沒有真的好好陪他們分享人生,就在下個瞬間看不見了。
常常會有人跳出來,說我是個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說的人,在哪個時間誰離開了生命,遇到什麼樣的大轉彎,我竟然這樣沉默過了那個點,然後像是沒事人笑鬧。
就像你走了後,我生活一切正常,卻經常一個人落淚,在計程車上,在馬路旁,在電腦前,隨時隨地,水龍頭就是關不上,想不起上次那麼延長的悲傷是何時了?
應該不會那麼難過才是,我守著你給我的那些東西卻直直走進回憶裏。
要勤勞點解釋才好,有人這樣告訴我,雖然我比較常聽見的是妳又沒有說,就連那個人也經常這樣說,可是我說了,誰又真的解什麼痛嗎?就像沒有人懂得你之於我的意義。
期待的是有一個人,他(她)會再說出那個陌生人讓我感動的話,雖然聽起來也有些夢幻,畢竟我都對自己迷糊了,誰又能一眼看穿這本質。
※
前二日,我回到了那棟屋子裏。
途中一步步走著,發現這個住了十年的地方,也從來不是真正的家,不斷地遷徙,竟然是打小的命運。
所以轉彎的地方換了新店,蓋了間新屋都那般理所當然,只是我哪來的那麼多感傷?惹得眼淚又不停落。
好想回去,去那個已經好模糊的地方,鐵定會迷路,然後認不出任何記憶,又開始在路上大哭。
但,也許你會一路指引我到那個十字路口上。
※
不知道,我好想說不知道;就像個孩子般。
前陣子,我遇見一個個回憶,穿越了千百年,你相不相信?
夢中沉重如山,驚嚇如海,我爬得高高,那些人前撲後繼追了上來,也有些人圍了牆誓言保護,卻都一一慘遭虐殺,最後我輕盈縱地,就此離開這人間是非。
那最後望進的是你的眼神。
若真有命運,你可曾盼過我們前世是什麼?這糾纏不清的是真愛還是還不完的恨?
年初時,Yia幫我和她親妹妹算了一掛,最後逃不過預言似的她妹妹也如你一般走得匆促,而我聽說也只剩三年,你是否稍感不寂寞了呢?
好,我了你不愛聽這些混話,可我念你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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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著IEKA時,想起那個我一手打造的家。
很久沒有接吻的我,坐在那張旋轉桌前,想起了你柔柔綿密的吻,想起你牽起我手的模樣,卻再想不起多些親密的事。
因為我們沒有過。
說來可笑,兩個人交換過誓言,躺過那張好睡的床近半年,就只那麼幾次親吻,和一次差點滑倒的牽手,你在我面前像是個初戀的小男孩,我卻依勢你的愛成為女王然後恣意逗弄著你的一切。
為我笑,為我哭,這眼淚,聽說很珍貴的男人眼淚,你沒有少給過我,像是孩子大哭,還是如男人般隱忍含淚,亦或閉上眼欺瞞式的兩行垂淚,都曾狂烈或是溫柔地全給了我。
這樣深深地被愛著,我是最幸福的女人。
也許,我只是難過老天爺強搶了自己最深愛的娃娃,那就可以解釋這無邊的哀悼,否則你要我怎麼展現你愛的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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