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 / 傲慢與偏見
最後一幕,麗西的父親對她說我曾以為沒有人可以配得上妳的。 那種小時候羨慕別人有爸爸可以坐在肩上被寵溺地像是公主,有雙大手牽著小手,有個人肩膀可以護在家前的情緒讓我泛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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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常聽別人在形容她父親的樣子。
不論是用文字敘述地,還是透過言語表達,或是電影、書本、廣告中那些有目的的傳達,有些是威嚴的樣子,有些是和藹的臉孔,還有著隱藏著的情感,父女之間交纏著,是愛、還是有所埋怨,都在我羨慕的範圍內,像是─
父親像是座山,總是走在家的前面。
父親很早就逝世了,然家裡有一張張模糊的照片。
父親沒有在生命裡,可是那位長輩像是爸爸一樣。
父親總是狠狠打我,從來沒有認同過我。
父親沒有任何事業,總是每日和母親在爭吵。
然,以「父親」為題目的這張稿紙,到了自己手裡,卻總是一片空白,因為在我心裡,缺少那張父親的臉孔。
即使,他還活在這世上的某一個角落,也不時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可是那個樣子始終是模糊的。
頂多是別人形容來的,最多的時候是母親的咒罵,她說他愛賭,把家裡最後的米也掏空了,還有周邊的親戚的交代聲音,不要像他,讓妳的母親失望,偶爾還有在夢裡,那大大的爭吵聲後,有他把母親拖進房裡,變成夾雜著哀戚的求救聲,或是他用身子擋住我的目光,可是母親頭頂上的血還是不停地噴出直到落在我腳上。
那些是別人的感覺,凶惡的他,或是不長進,還是,仍有疼愛獨生女的心情,卻不是我的,從可以自己寫入學自我資料表開始,父親那欄,填著無,的確也好幾年不曾見過他,無論是電話裡還是轉達中,沒有類似父親這個發音的稱謂,在我口中。
偶爾,我會聽見母親矛盾地轉述,說他的皮夾還是那我唯一送過一次的父親節禮物,甚至還放著他唯一擁有我的照片,還有他曾經為了我嬰兒的哭聲整夜未睡,但也有他差點把我賣給地下錢莊,或是跑來跟剛唸國小的我借錢,還是抹黑我想把被法拍的家買回的心意。
卻,始終少了我的,沒有愛,也沒有恨,拼湊不出一張臉孔,
父親,應該是威嚴的常扮著黑臉,
父親,是女兒上輩子的情人總是格外寵溺,
父親,也是一個人擁有自己的愛恨,
父親,是家裡一輩子的痛,
父親,是身分證上一個欄位的名字,
然,都不是一個樣子,頂多是解釋名詞。
曾經,我拼命尋找,想要知道自己父親的樣子,那如夢裡,會還自己一個完整家庭,不用再被人看不起,或是像是其他姊妹般可以坐在你腿上當那永遠的小女兒,還是像是電影裡演得那般始終被端放在心上某個位置,卻找來一個別人的惡夢─
某年夏天,他坐在階梯上掩面哭泣,離家出走三年的父親再傳來的最後一面是那塊白布,愛恨情仇在還小的我們懂得不多,只知道那張曾經熟悉地臉孔被腐蝕了,記憶被時間帶走,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顯得不再重要,對於指間被消耗掉的溫暖。
「妳,會恨妳的父親嗎?」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拒絕不了誘惑,我無法過他的人生,也不能保證可以演出比他更精采的故事。」
「我很恨他,也總是第一個擋在母親面前接下所有拳頭。」
「卻,還不夠恨他到希望他死,或是懂得世界的另外一面。」
失去了意義,一切,他的良善滴在我的胸口。
一直到,風吹走了被太陽蒸發掉地悲傷,他指著同樣飄搖的樹葉對我說,「風欲靜而樹不止」。我在心裡接下另一句話,「子欲養而親不在」。
旁人的故事,後來成為我心上的恐懼。
即使再遇見他的時候,那年夏天的故事像是說書人很久以前說過的話,他已經不承認,而我更是不敢開口,那個名詞像是不能被說出口的名字。
「真的有所謂「父親的樣子」嗎?」
話很小聲,他忘記了,可那次我有問出口這句話,在他父親的喪禮上,那黑色沉重的棺木被抬起時,搖搖晃晃作響的聲音,和他捧著照片,與旁人灑著滿天冥紙交雜著的畫面。
「那,也是一個樣子。」
似乎從棺木中,我聽到身為人子的另一個父親這樣幫忙回答。
還是,沒有樣子也能算一個樣子呢?因我父親沒有那塊白布,也沒有被裝在黑色的大木頭,雖然他偶爾會把自己裝在會動的銀色大廂子中,他,只有在母親叨唸地咒罵聲有過短暫地存在感,尤其是那一聲聲囑咐聲中,不要挑選和妳父親一樣的男人,是啊,聽說情人是父親的樣子,在每個身為女兒的心裡。
於是,情人來過夜的那晚,我趁他熟睡後,一個人拿著手電筒偷偷俯視著,卻發現他不見了,揉揉眼睛,想找情人的蹤跡時,發現他還是躺在那,反反覆覆幾次後,失望地發現他只是情人,那種固執想要知道答案和塞滿失落的情緒在胸前化開了,讓我坐在床邊錯過一夜好眠。
「妳,可以自己去問妳父親啊。」
隔日一大早,情人拍拍我的肩頭這樣建議。
「可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畫出自己的自畫像啊,且自己畫自己通常是最不像的啊…」
許多藉口不斷從嘴裡說出來,可是我卻一邊想著父親的聯絡方式,努力在房裡四處找著許多年前,我北上求學,父親塞給我的那張紙條,最後在某個冬夜裡,他睡在隔壁房咳了整晚,我端了杯他最討厭的熱牛奶的那個馬克杯底下找到,那十個號碼過了七年後有些模糊。
「你覺得你是什麼樣子的…,或是你覺得你當父親是什麼樣子的?」
「妳是要做學校報告,還是有人欺負妳?」
父親在那端假裝鎮定地問著我,想必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也很陌生,讓他忘記了我已經大學畢業好幾年了,不過那口吻,很像我國小四年級,因為單親家庭被同學歧視,對方拿小刀劃過我的手臂,說要做記號,讓我嚎啕大哭嚷著不要再去上學時,他打電話來謊說要寫一本書,問我學校暴力是不是很嚴重,那本書聽說是幫教育部寫的。(其實,他那時沒有工作,且學歷才國小畢業。)
「妳…」
「沒事了。」
啪!一聲結束通話了。
就算電話的那端,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我卻不耐了,打這通電話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錯誤,人往往就連自己都說不清楚,「我」這個作文題目一向像從小大到大最難寫的,又要誠實又得吹噓。
只是,那我的父親到底是什麼樣子?
也許就真的是,在鏡中找不到樣子,夢裡是模糊樣子,電話啪一聲,沒有稱呼的沒有樣子的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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