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Strada 步道咖啡館 What we can not speak about, we must pass it over in sil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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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因工作, 去了台東. 其中一個下午, 我與友人在靠近海濱公園的一家咖啡館喝咖啡, 望向窗外, 外頭不遠處的綠地上有人正在放風箏. 友人喟嘆許久沒放過風箏了, 因為市面上一般的販售的風箏, 幾乎千篇一律都是印刷俗豔的塑膠製品, 實在激不起去購買或去玩它的念頭.

友人這麼說, 當然是一種帶著些許文化批判的色彩的產物. 而我這麼分析著, 是因為我想那畢竟是一種少數的觀點, 而那樣的觀點作為少數, 也似乎正昭顯著我們台灣基層社會在日常生活消費品(無論它是一棟房子, 一個杯子, 或一隻風箏)的外觀品味取向上, 一般是偏向所謂的”俗豔”的. “那麼俗豔有啥問題?”__也許你會這麼問, 是吧?

我想起, 在那古老的年代, 所有的人造物在一開始都是沒有裝飾的(無論它是一棟房子, 一個杯子, 或一隻風箏). 那時的人們, 當他們想要做一樣東西, 那必定是要拿來用的. 也因此, 堅固耐用, 必然是這樣東西讓人長久常去親近它的要件. 在這個階段時期, 人們與這些物品的互動是感受性的(__如安全, 順手, 溫暖等等), 而這也讓一件又一件的複製品遵循著這樣無形抽象, 但卻又可清晰感受的法則, 在那樣的時代一件一件地被製造出來. 今日, 被我們莫名珍惜的所謂的古董或藝術(工藝)品, 我想無不是內蘊著那樣的一種法則的.

在那古老的年代的稍後, 裝飾是為了識別__識別物件的所有者是張三或李四, 是販夫走卒或達官貴人; 識別當時的神喻傳說, 巫術典故. 為裝飾而裝飾也不是沒有, 然而在當時那些重複性的幾何圖案主要突顯的應該是一種人為與自然現象的分野, 那分野令人類感受到一種可能性, 而那可能性直到今日, 也確實創造了不知多少”不可能”. 在那樣的年代__以及尚未喪失掉那種感受的後來的年代, 裝飾意味著意義的開始與可能, 裝飾因其內涵意義而受到珍惜, 裝飾不是一種”解決方案”(solution), 而是一個命題.

台灣也曾經有過那古老的年代, 台南的孔廟, 高雄的前英國領事館, 台北的迪化街, 以及台灣所有高山, 海邊, 或平地的老者的臉龐, 都可見證. 後來我們有了十大建設, 成為外匯存底世界第一的國家, 而也許我們沒有發現在那個因代工業(OEM)蓬勃發展的年代表面底下, 有著多少的文化與精神的土壤養份也年復一年地被沖刷殆盡, 幾十年下來, 其慘烈狀況也許不亞於我們的山林濫墾濫伐所造成的土石流悲劇…不, 不是也許, 確實是如此.

前陣子台灣一些大企業大談”美力”, 然而美又是什麼呢?__如果美只是視覺的; 如果美只是一種表象風格的易開罐式消費? 當然我想大多數人大概都不會贊成我拿充斥著高檔白領品味商品的台北, 與充斥著檳榔攤與跳樓拍賣招牌的台灣其他某些鄉鎮相提並論, 但是我想說的是, 畢竟, 從那很深很深很裡頭的地方看出來, 我們畢竟是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的, 而那很深很深很裡頭的地方, 幾乎是快要什麼都沒有了.

友人拿出一張台東在地的創作民謠給我聽, 我聽歌者的歌聲越真切, 內在想回歸那很深很深很裡頭的地方的念頭越強烈, 我就越覺得難過…為什麼明明應該是一條內蘊無窮生命力與可能性的溪流, 卻被所謂的高級先進錄音後製弄成了美.美.的.蒸餾水? 我曾經在阿里山達邦鄉某個豐年祭的清晨, 直接體驗一群鄒族人從腹腔, 喉嚨發出的聲音伴著原始的節奏打擊聲, 在山谷沁涼的空氣中傳達給山林中的神靈的情境. 我可以說, 就算那無法代表著真正的音樂的一切, 但那絕對可以說是真正的, 音樂的最初. 而你臉龐不自覺滾下的淚水或無法抑制的猛烈心跳, 則告訴你, 你有了一次美的體驗.

美不是無意義的拋光打蠟, 美不是在歌唱時用杜比技術消除雜音或用echo, reverb加效果修飾, 美不是為鮮艷而鮮艷, 為極簡而極簡. 在那用大量機器工廠OEM幫助台灣經濟蓬勃發展的歲月中, 我們失去了手工藝的觸感, 質感, 美感__或感受力本身…如果, 我們的經濟科技發展真的有點用處, 那麼我們也許應該把那些因而爭取到的時間, 拿來好好地感受一張紙的質感, 木頭的韌性與色澤香氣, 感受心平氣和時畫出的一條線, 割下的一刀, 一次乾淨俐落的粘著, 感受人類如何掌握美的平衡與氣流的力學, 為自己或自己的孩子做一隻風箏, 聽我們的老人說一個故事, 唱一首真實unplugged的歌給自己的生命聽.

我們並沒有必須一直失去, 一直失去, 一直失去…. 在那很深很深很裡頭的地方. 我想.

Cain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