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在台灣已經老掉牙的冷笑話:在火車站的售票口前,有個男子想插隊,就跟排在隊伍中最前面的人說:「喂,讓我個先,我是『義胞』!」排隊的眾人發現有人要插隊,卻都敢怒不敢言;幸好排在隊伍最前面的先生很有智慧,大喊說:「什麼?你是『一包』(義胞),那我是『三包』(山胞),你還少我兩包,插什麼隊?到最後面去!」所有的民眾聽了後大笑,少了人家兩包的「義胞」插隊不成,只好滿臉羞慚的乖乖到最後面排隊了。
雖然這冷笑話已經很有歷史了,可是對生活在水深火熱的大陸苦難同胞來說,大概就跟我們台灣的年輕人一樣,覺得這笑話很難笑,因為他們搞不懂什麼是「一包」(義胞)?什麼又是「三包」(山胞)?「山胞」比較好解釋,就是兩蔣時代官方對台灣原住民的稱呼。從清領時期的「番人」,到日治時期的「高砂族」;兩蔣時期被官方稱為「山胞」,似乎是皇恩浩蕩、澤披四海,這群當權者眼中的化外之民,已被先皇在口頭上視為「同胞」了。
不過「山胞」的說法,始終不被多數原住民所接受。一來依據醫學、語言學、考古學和文化人類學等研究推斷,原住民屬於南島語族(Austronesian),他們和菲律賓、馬來亞、印尼、馬達加斯加和大洋洲等地的南島民族,關係還遠大於漢人。二來如達悟族(雅美族)、阿美族與卑南族等,根本不住在山地。但兩蔣基於政治需要,硬是要扭曲歷史與文化,將這些既非漢族,有些也不住山地的台灣原住民,扣上「山胞」的稱呼。直到解嚴之後,「原住民」才得以正名。至於什麼是「義胞」?這就更複雜了。
活在「天堂」裡?
二戰後中國對台灣的移民分為三階段,第一階段是兩蔣派來「接收」(說是「劫收」也行)的官民,這群人由於來得早,大多「合法搶佔」了日軍撤退時帶不走的豪宅。第二階段則是一九四九年跟隨兩蔣或逃避共黨清算鬥爭的兩百萬潰軍與難民,這群人的遭遇可說是兩極化,少部分權貴鷹犬依然吃香喝辣,大多數難民或軍中裁撤下來的老弱殘兵,則是台灣最典型的「賤民」。
不過雖說是兩蔣時代的「賤民」,教育程度卻天差地別,有共黨眼中「臭老九」的知識分子,有在學中的流亡學生,當然也有被老蔣部隊「拉伕」的文盲。但共同點就是兩蔣不會去管這群「賤民」的死活,於是日治時代都市裡的公園預定地、鐵路沿線兩旁必須「淨空」的保留地、河川兩岸的行水保留區、順向坡的山坡地,全都「非法」擠進了這些難民。不過這一點也要替老蔣辯誣,原本六百萬人口的台灣,一年之內湧進了兩百萬人,都要「合法」居住,叫神仙來也沒辦法的。幸好北韓大統領金日成對老蔣「雪中送炭」,韓戰無法讓朝鮮半島統一,卻解救了風雨飄搖的台灣。
當國共內戰的戰場從神州大陸,轉移到了台灣海峽,而且擁有海空絕對優勢的美軍介入後,島內情勢也有了重大改變。老蔣嚴格限制了大陸軍民對台灣的移動,從此進入移民的第三階段,也就是實質上的「一邊一國」已經在執行;除非是基於政治宣傳的需要,兩岸自此是完全斷絕往來了。要進入台灣的大陸軍民,如果是個人,必須是官方認可的「反共義士」;如果是團體,就必須是官方認可的「反共義胞」。在台灣的「義胞」,有來自香港調景嶺、也有來自泰緬邊界、越南富國島等;但最有名也最具代表性的,還是要屬「大陳義胞」。
。。。。。。。。。。。。。。。。。。。。
所謂的「大陳義胞」,其實並非全來自大陳島,而是一九五五年來台的浙東沿海包括上下大陳島、漁山列島與南麂列島等地的二萬八千多軍民,但官方稱這些人是「大陳義胞」,那就跟稱呼「山胞」一樣,不管你是不是住在大陳,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來台灣,反正說你是「大陳義胞」,你就是「大陳義胞」了。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老蔣抵台後,國共內戰已進入尾聲,殘存的國軍只能退守到西南山地與東南沿海的島嶼。一九五○年上半年,內戰的情勢消長更明顯,西南山區的國軍已退到泰緬邊境,舟山群島及海南島的國軍也相繼「轉進」,僅剩閩南外海的金門、閩北外海的馬祖與浙東外海的大陳還有駐軍,隨時在等待「轉進」。幸而韓戰爆發,共軍必須專注於北方的朝鮮戰場,東南沿海島嶼的國軍才得以稍獲喘息。但好景不長,一九五三年韓戰停戰,共軍又將矛頭對準東南沿海諸島。一九五四年共軍更對金門發動的九三砲戰,引發了第一次台海危機。
然而比金門情勢更險峻的卻是大陳,因為這時上海已有可供噴射戰鬥機起降的機場,但從台灣起降的噴射戰鬥機卻因航程不足,無法支援大陳駐軍,共軍已取得了大陳週邊的制空權。十一月十四日駐守大陳的太平艦,又遭共軍魚雷快艇擊沉,雖然「復仇運動」在台灣各地造勢宣傳,但大家也心知肚明,失去海空優勢,大陳的「轉進」已無可避免了。一九五五年一月十八日,共軍攻下一江山島後,老蔣終於拍板敲定了「金剛計劃」。一九五五年二月八日,由小蔣親臨大陳,負責指揮撤離浙東沿海諸島的所有軍民。在美軍第七艦隊的保護下,四天後完成最後一批居民的撤離。
「大陳義胞」一律都在基隆港上岸,經過兩個星期的安全調查後,除少部分有政治或治安疑慮者,轉送相關機關或外島部隊「收容」,其餘則按漁、農、工、商等志願名額分類登記職別,再陸續分發安置到宜蘭、花蓮、台東、高雄、屏東、桃園、台北等「大陳新村」或「一江新村」等地。大陳義胞剛到台灣,就能無償取得棲身之處,相對於早幾年來台的外省賤民,待遇簡直就是天之驕子;因為他們並非軍眷,政府根本沒有法源去配發宿舍,何況就算是軍眷,老蔣也無法讓人人都能進眷村居住?
老蔣對大陳義胞與其他外省賤民之間的差別待遇,大陳義胞當然也感同身受。因此相對於其他各省的外省人,大陳義胞對兩蔣的死忠,更可說是鐵桿死忠。很多大陳村中都還興建「蔣公廟」,把老蔣當神來膜拜,其中又以高雄市旗津區大陳新村的「蔣公感恩堂」最有名。有大陳義胞自稱是「八旗中的正黃旗」,從眷村的發展史來看,大致是符合的。如果說義胞與榮民,是台灣最支持老蔣的兩個團體,應該也不會有人反對的。
。。。。。。。。。。。。。。。。。。。。
義胞與榮民雖然有屋可住,有蔣公可當神來拜,但他們真的是生活在「天堂」裡嗎?一九六○年代在高雄發生的一件情殺案,就突顯了這問題。即使老蔣對義胞與榮民恩上加恩,依然難以改變這些「非志願移民」在跟隨強人政治移民後,難以融入本地生活的困境。套句電視芭樂戲《藍色蜘蛛網》主持人盛竹如的典型芭樂開場白:「這件案情原本看似單純的謀殺案,背後卻隱藏著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究竟是事出有因?還是是非善惡的因果循環?或是天意作弄?情愛的糾葛?命運的糾纏?金錢的誘惑?抑或是利益的衝突?總之苦主種下了日後一切糾葛的種子,也因此埋下了殺機。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讓我們看下去……」
一九六四年四月九日清晨六時四十分,高雄縣鳳山分局鳳崗派出所的值班員警,看到一位農婦慌慌張張地跑來,用台語大喊:「害啦!害啦!(不好了!)出人命了!」員警趕緊上前安撫,並詢問細節,才知道來報案的農婦,是家住鎮西里中山路×號的居民黃吳月秀。她說早上去田裡工作時,在聖王廟左後方二百公尺的稻田中,發現一具全身沾滿血跡的年輕女屍,她嚇得趕緊放下農具,跑來派出所報案。
僻靜的鄉間出現兇殺案,警方獲報後也不敢大意,趕緊上報鳳山分局刑事組及高雄縣刑警隊,分局長宋興與刑警隊長周化南,半小時後就馳赴現場勘驗,但這時已有數百位鄉民在圍觀。高雄地檢處差派的檢察官孫炯昭偕法醫簡文彬,這時也趕到案發現場檢驗屍體。
法醫簡文彬驗屍後,發現死者是一年輕女子,生前曾生育過;死亡時間應在昨晚十時,遇害前還曾吃過晚餐。至於死因則是遭人持刀殺害,前胸、後背、頸項、腰際等處共計被刺四十八刀,每一傷口都長三公分,寬兩公分,腰部傷口大如茶杯,致命原因是氣管上的一刀,死狀至慘。從兇手刀法研判,極可能是受過特種訓練的軍警特工。
由於陳屍的稻田離住家並不遠,死者身上又沒有掙扎或互毆跡象,附近住家也沒人聽到女子求救或爭吵的聲音,因此警方研判,兇手一定是熟人,預謀將死者騙來此處後,趁死者不注意時,先一刀割喉放血,使其無法呼救;進而亂刀捅刺全身洩憤,完全是蓄意殺人。另外從衣著與打扮來研判,死者可能是風塵女子。加上警方發現死者身上的金飾與錢包都未遺失,衣褲也都完整,已排除財殺與姦殺的可能。因而警方相信,只要確認死者身分,兇手一定難逃法網。
。。。。。。。。。。。。。。。。。。。。
雖然警方無法立刻找出死者的身分,但屍體旁邊卻有許多撕碎的照片殘渣,經大批警力全面搜尋,即使無法拼湊出全貌,但到了八時十分,也已依稀可辨識出是一張男女合照。這時圍觀的群眾當中,忽然出現一名操國語的外省籍男子,他自稱姓何,也拿出身分證讓警方查驗,並聲稱他能知道照片中的那女人是誰。警方一聽有人能認出死者身分,當然喜不自勝,勘驗身分也就免了,趕緊上前查問。
那位「何先生」對警方說:「照片中女人叫吳×花,是大陳人,住在太平新村一巷×號,但那個男子我不認識,不過絕不是她的丈夫姚子秀就是了。」警方一聽大喜過望,趕緊跑去太平新村,將姚子秀拘提到現場。姚子秀一看見屍體,就確認是他結婚六年的妻子吳×花,但警方見姚子秀認屍時情緒平穩、毫無哀痛震驚的樣子,就覺得其中必然另有隱情;於是警方再請姚子秀在辨識照片中與他妻子合照的男人是誰時,他也很輕鬆的就說出:「是鄰居馬嘯天,住在太平新村二巷×號的馬嘯天。」
案情至此似乎已出現了曙光,但警方請姚子秀寫出馬嘯天的正確姓名時,姚子秀卻呆住了,因為他是文盲,哪裡寫得出筆劃複雜的「嘯」字?警方一直催促姚子秀好好想一想,就算寫不出完整的「嘯」,畫出個大概也行。當姚子秀正在為難時,忽然他指著在人群中的一名男子說:「那個人認識馬嘯天,他會寫。」警方趕緊去請那位男子幫忙,確認了「馬嘯天」的正確姓名,趕緊就到太平新村去抓人。
上午九時半,警方到了到太平新村二巷,馬嘯天卻不在家中。警方在門上貼好約談單,要他盡速到鳳山分局報到。由於這時警方已從工作清單中查出,三月二十一日早晨,馬嘯天曾與吳×花兩人,在鳳山鎮曹公路的國民黨縣黨部前打架,經鳳崗派出所調解後雙方言和,各自離去,由此證明兩人關係並不尋常。到了下午,馬嘯天自動到鳳山分局應訊,他堅決否認與本案有關,但承認與死者吳×花早有姦情,並在三月二十一日曾打傷她。分局長宋興與縣刑警隊長周化南偵訊後,決定暫時先扣押馬嘯天,次日起再慢慢來施行「具中國特色的科學辦案」。
。。。。。。。。。。。。。。。。。。。。
很多人也許不解,自一九六一年塯公圳分屍案爆發後,警方在破案壓力下,誤抓二戰時的空戰英雄柳哲生將軍府邸的廚工劉子玉、司機陳世有與勤務兵李家禧三人,嚴刑拷打四十一天後宣布「破案」,結果卻是烏龍一場,當時警方不就堅稱日後再有刑案,一定要採科學辦案了。怎麼這次到了高雄,警方又用「先押人後辦案」的老招,難道這也是「南北差異」?其實這是外界誤解了,雖然警方用的是老招,但這馬嘯天可不是什麼想抓就抓的普通老兵。原籍河南省洧川的馬嘯天,雖然只是陸軍步兵學校的文書上士,但他可是國大代表馬子正先生的公子,警方打狗也要看老子,若是沒萬全把握,又怎麼敢收押馬嘯天?
其實這馬嘯天不但有個好爸爸,在藝文界也頗有來頭,是個很「有名」的書法家。「有名」之前後要加引號,是因為他的書法若用右手寫的,固然稱不上名家;但他用左手寫的,就是全台第一;至於他用腳趾頭夾毛筆寫的,就是全中國第一;若是用舌尖沾墨汁寫的,就絕對是全世界第一了。馬嘯天靠著這套書法加雜技的「特異功能」,早已全台聞名。但警方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馬嘯天是貴為老賊之子,自己又是「有名」的雜技書法家,不過警方照樣可以「先押人後辦案」,理由何在呢?
原來馬嘯天為了自提身價、附庸風雅,竟天真的在自己「墨寶」上,加了老蔣的題詞,還附上一顆七平方公分的鑑賞印章,裱褙後準備高價出售。警方一到馬嘯天家中,看到牆上書法作品中的這枚印章,立刻喜出望外。因為老蔣會殺人,全台灣的警察都知道這是真的;但老蔣會去鑑賞書法,全台灣的警察當然也都知道這是假的。就像豬不會背九九乘法表,狗不會唱國歌那麼容易分辨。果然警方輕鬆一查就發現,那個老蔣鑑賞的圖章,是馬嘯天自己委託鳳山鎮協和路一×四號的「陳緒建刻印店」所偽造。光是偽造老蔣印章,這個「企圖叛亂」的罪名,就足以收押馬嘯天十年八年了。
但馬嘯天說倒楣也真倒楣,說幸運也還真幸運。原來馬嘯天被收押後,同拘一室的慣竊盧俊英(三十七歲,住屏東縣萬丹鄉社皮村×二號),大概是年紀大了,受不了警方的「具中國特色的科學辦案」,竟在十日早晨突然因「心臟麻痺」而死亡。高雄地檢處檢察官林汝燦偕法醫馮天生,立刻來拘留所檢驗屍體,認定無任何外傷後,令屏東縣萬丹鄉的家屬領回屍首安葬。
盧俊英搶先一步「心臟麻痺」,讓同居一室的馬嘯天逃過了警方「具中國特色的科學辦案」,雖然仍被關在拘留所裡,但警方不能重施故技,只好另外調查是否有其他涉嫌者的可能了。
。。。。。。。。。。。。。。。。。。。。
警方約談死者的先生姚子秀時,才赫然驚覺太平新村這個義胞眷村,外界都以為此地是「天堂」,背後竟然還有這番景象。吳×花死時二十一歲,在家中是長女,底下還有二弟一妹。她的父親吳老跛是個瘸子、母親是智障。吳×花十二歲時,全家在軍方的槍口威逼下,被迫離開大陳,搬遷到台灣這語言不通、謀生無著的地方。雖然配有眷舍,看似比一九四九年來台的外省賤民幸運些;但那些外省賤民,也許是軍人、也許是讀書人或商人,和日治時代殖民政府刻意「農工化」的台灣,某種程度是互補的。然而一九五五年被老蔣帶來台灣的大陳義胞,大多卻是與台灣社會同質性過高的農工漁民,很多悲劇就這樣開始了。
吳老跛一家來台後由於生計艱難,一九五八年竟用自己的十五歲長女吳×花,招贅了湖南籍的退伍老兵姚子秀,一年後生下一子,吳×花死時孩子已五歲了。由於吳×花的母親是智障,不會照顧小孩,四個孩子也都營養不良,發育遲鈍。可笑的是姚子秀招贅進來後,由於帶著一點微薄的退役金與積蓄,加上打煤球賺取的稀少工資,除了養育一妻一子,外帶岳家的老小五口,吳老跛一家才過了一年的安定生活。更好笑的是生了小孩的吳×花,竟然在衣食無缺後才開始發育,不但越長越漂亮、三圍凹凸有緻,連身高也高過姚子秀了。
但可惜的是姚子秀退伍後,並無一技之長,一年後積蓄就花光了,打煤球的工資也養不活一家八口。另一方面吳×花隨著年齡增長,也開始有了生理需求,身材矮小又日夜操勞的丈夫,根本無法餵飽吳×花生理與經濟的雙重需要。姚子秀眼看年輕的妻子情竇初開,整天在村裡跟同鄉男子眉來眼去,更是敢怒不敢言。
還好這時姚子秀找到救星了,他的軍中同僚儲作權(江蘇泗陽人),也帶著一點退役金與積蓄,離開軍中要自謀生活。姚子秀邀他來家裡住,他則將退役金與積蓄都交給吳×花處理。儲作權雖然五十多歲了,但身體卻相當好,無論在生理上與經濟上,都能補姚子秀的不足,吳×花與她的家人也都很滿意這樣的組合。這樣「一屋二夫」的合作,就在太平新村裡很「太平」的上演了。
無奈好景不常,吳×花隨著年齡日長,生理與金錢上的欲求都越來越大,加上吳老跛一家本來就食指浩繁,當儲作權的退役金與積蓄也花完後,吳×花故態復萌,又跟同村語言相通的年輕男子搞七拈三。身分證上合法的丈夫姚子秀無力阻止,但地下丈夫儲作權則不甘心,於是他不再打工,改行騎腳踏車做小生意,足跡遍及大寮、五甲、鳥松,甚至屏東,先後賣過饅頭、燒餅、牛肉、冰棒等;可惜收入都很有限。這段時間他還因偷竊失風,被抓三次,兩次入獄。但他只要一有了錢,就回到太平新村吳家,和姚子秀、吳×花一家人共同「生活」。
最後,奔波多時的儲作權,終於找到了一個「高薪」的工作,原來兩蔣時期有一重要財稅收入,就是屠宰豬牛羊等大型牲畜必須繳納「屠宰稅」;但農民的耕牛年老後若要汰除,哪裡肯乖乖跟著你兩蔣來搞「中華民國萬萬稅」,所以私宰這一行開始盛行。儲作權從騎腳踏車叫賣牛肉的小販,「力爭上游」後成為上游的私宰商人,收入瞬間爆增,吳×花又對他另眼相看了。就這樣「一屋二夫」的生活型態,又延續了好幾年。
。。。。。。。。。。。。。。。。。。。。
但吳×花十八歲後,身材更加高挑苗條,加上個性活潑外向,成為村中年輕男子搭訕搞曖昧的第一人選。姚子秀已完全心冷、視而不見;但儲作權則醋勁甚大,經常為此事和村中男子爭吵,甚至大打出手。但這時由於警方查緝私宰更加嚴厲,儲作權不能常在吳家久留,私宰利潤也不及前幾年,吳×花在生理與經濟都不滿的情況下,在村中又勾搭上了第三個丈夫馬嘯天。姚子秀睜一眼閉一眼,反正再多一個男人來幫忙「養家」,對他而言也不無小補;但儲作權就不這麼想了,村裡的人都知道,儲作權整天跟蹤馬嘯天和吳×花,連他們兩人看電影時,他也要坐在旁邊「監視」,這段三角畸戀,遲早一定會「出大事」。
一九六三年初,吳×花不理會儲作權的糾纏,堅持要將馬嘯天公開來往。吳老跛不滿儲作權多管閒事,妨害他們一家人的「平靜生活」,所以警告儲作權別再從中作梗,否則就要趕他出去。儲作權雖然不甘心,但他確實也沒立場干涉吳×花的決定,就這樣從「一屋二夫」變成「一屋三夫」。可是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馬嘯天竟然違反協議,帶著吳×花「單獨出遊」,到隔年二月十六日(農曆正月初四),才送回太平新村。吳×花回家後,吵著要跟姚子秀離婚,姚子秀當然拒絕;因為離婚後,他不但沒了這年輕貌美的「義胞妻子」,還必須搬出義胞的眷村。
姚子秀拒絕離婚,但也不干涉吳×花與馬嘯天「出遊」;可是儲作權卻不同意,與馬嘯天爭論後大打出手;吳老跛一怒之下,要儲作權立刻離開太平新村,否則報警處理。儲作權只好搬去鳥松鄉小貝湖畔,一位梁姓友人搭建的草寮中暫住。但儲作權平日還是常回太平新村,因為他擔心姚子秀若是不繼續堅持,吳×花一離婚,必然會和馬嘯天結婚,這樣他和吳×花的關係就會完全斷絕。姚子秀和吳×花的離婚糾紛,經高雄縣婦女會調解兩次,始終不能獲得離婚協議,吳老跛認為都是儲作權在從中作梗,因而對他敵意甚深。
儲作權搬離太平新村後,吳×花與馬嘯天之間卻沒有因此「太平」。原來去了一趟台北,吳×花的眼界大開,發現憑她自己的條件,根本無需如此辛苦的週旋於這三個老兵之間,於是決定「自力更生」。吳×花到鳳山鎮東亞戲院旁的「東亞清茶室」擔任服務生,由於年輕貌美,客人口耳相傳,立刻每天「幾十砲而紅」。三月二十一日早上,馬嘯天約吳×花在曹公路高雄縣黨部前談判,吳×花帶著姚子秀一起赴約。馬嘯天要她辭去這每天生張熟魏的風塵行業,吳×花不允,馬嘯天憤而當街毆打她,姚子秀在旁勸阻,但因身材瘦小,也遭池魚之殃。
馬嘯天在大街上毆打吳×花,經路人報警後,由鳳崗派出所員警負責調解,雙方各自離去。吳×花死後,姚子秀接受警方約談時供出上情,並說吳×花在四月七日下午離家,八日上午回家,下午六時再外出,不料竟慘死於稻田中。雖然各種跡象顯示,馬嘯天涉嫌程度甚大,警方也先以他偽刻老蔣印章、涉嫌叛亂為名收押;但警方也同時詢問姚子秀,儲作權長相如何,現在人在哪裡?姚子秀竟說:「儲作權就是那天幫我寫出那個『嘯』字的那個朋友,你們也見過啊!」
。。。。。。。。。。。。。。。。。。。。
警方聽到姚子秀說儲作權是當天幫忙寫字的路人,立刻大呼:「慘了,抓錯人了。」原來警方想起,那名幫忙寫字的路人,不就是最先指認出死者的「何先生」?如果他是儲作權,為何要謊稱自己姓何,還說自己認不出相片裡的馬嘯天是誰;可是等一下姚子秀不會寫「嘯」字時,他又能輕鬆寫出,其中必然有鬼。警方於是趕緊調集大批軍警,照姚子秀所說的地址,全面封鎖鳥松鄉小貝湖周邊道路。但軍警還是晚到一步,儲作權早已畏罪潛逃了。
當軍警正在全面緝捕儲作權時,仁武鄉卻驚傳在池塘裡撈獲一具無名男屍,警方一度誤以為儲作權已畏罪自殺,由姚子秀確認後才證實,屍體與儲作權無關,隨即又在南部各鄉鎮繼續偵緝。十一日下午一時許捷報傳來,有人發現儲作權在屏東民眾閱覽室看報,警方不敢大意,荷槍實彈地進入閱覽室,卻發現儲作權正趴在桌上睡覺,不費吹灰之力就順利逮捕到案。儲作權一被捕,就坦承人是他殺的。他是九日晚間馬嘯天被收押後才逃來屏東的,下午時他曾向太平新村的朋友借錢,但是沒借到。他萬念俱灰,來到民眾服務站要服毒自盡,不料卻被警方叫醒,成了階下之囚。
警方調查後發現,儲作權身上有一西式信封,裡面裝著一張遺書,坦承自己不滿吳×花移情別戀,以及吳老跛趕他出門,四月八日在鳳山第一市場的五金店,以四元買了一把水果刀,到處尋找吳×花,還先後到她家中兩次,直到深夜十時,才在鳳山火車站附近看見吳×花和一位陌生男子在一起,他在旁等到那男子離開後,藉口要請吳×花吃宵夜,兩人沿火車站左前方的協和路向西走。吳×花告訴儲作權,她已決定要去台北討生活,永不再回太平新村這個變態的家,也不要見到你們這三個變態的老男人。儲作權知道和好無望,一怒之下就拔刀殺了吳×花。本來還想掩埋屍體,但因未帶工具,慌亂中就從附近稻草堆,拖來一大捆稻草掩蓋屍體,然後到火車站附近,騎了他的腳踏車回小貝湖,再把兇刀埋在附近草堆旁的瓜架下面,然後洗滌在稻田弄污的布鞋和濺了血的衣服。
警方按這遺書所說,輕鬆的起出兇器與血衣,本案順利偵破。但警方也不解,遺書裡儲作權明明提到自己服用了氰酸鉀,為何卻沒死。於是照著遺書上所說的藥房去追查,才發現原來是老闆看儲作權來買藥時神色黯然,怕他買去服毒,就故意更換成強力安眠藥。警方將儲作權移送地檢處羈押,經法院三審判處死刑,褫奪公權終身確定,呈奉司法行政部核准,發交台南高分院檢察處,在八月二十一日清晨執行槍決。
吳×花命案從案發到破案不到七十二小時,而且是凶器、血衣、自白一應俱全,真可說是台灣警方首次最成功的「科學辦案」。但卻因為死者的大陳女義胞身分,還有與兇手之間的微妙關係,使得高層也對破案有功的員警「冷處理」。由於當時老蔣已開始裁軍,很多當年在大陸因被拉伕而蹉跎青春的老兵,如今只能靠著積蓄去購買女子成婚,但由於軍餉微薄,坊間早已盛傳有兩個老兵「合買」一個老婆的流言,官方當然是嚴加駁斥。結果這個命案背後的「一妻三夫」,比集資「合買」老婆的傳言,讓政府更加難堪,何況這「商品」還是大陳女義胞。
不過我確實也很佩服老蔣,他老人家還真的是能「扭轉乾坤」;先是任意的在全中國拉伕充軍,接著又在大陳諸島這樣全島淨空的武裝計畫移民,終於讓三個本應無夢的老兵在台灣瘋狂追夢,還能讓一個應該勇於追夢的少女在台灣全然無夢,最後產生了這段「台灣奇蹟」。
可惜王偉忠、賴聲川這些藝術大師,大概也只對虛構的莒光日模範眷村,例如什麼「自強一村」、「寶島新村」,還有什麼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虛幻題材有興趣;真實出現在台灣社會裡的「太平新村」,大陳女義胞與老兵的一妻三夫等真實故事,就只能永遠深埋在陰暗的歷史角落裡了。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