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
起來!起來!起來!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
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前進!進!
這首田漢作詞、聶耳譜曲的<義勇軍進行曲>,所有大陸同胞大概都不陌生。但在戒嚴時期的台灣,本省人從未聽過「匪」台廣播,外省人中沒家父那個歲數,也不可能知道這就是對岸的「偽國歌」。至於解放後才出現,文革期間被當作「代偽國歌」的<東方紅>,台灣這裡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1974年11月24日,是國民黨建黨八十週年紀念日,台視公司特別製作了特別節目。沒想到背景音樂裡,竟然出現了<東方紅>,雖然所有本省人與年輕的外省人都沒發覺,可是爸爸卻感慨的說:「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
一年之前的十月三十一日,皇孫孝武先生掌控的「欣欣」傳播公司,又「欣」逢蔣介石八秩晉七華誕,特別製播了「歌德派」(歌功頌德派)慶祝節目,恩賜台視公司在七點半到九點的黃金檔播出。但就在節目快結束前,觀眾正揉著惺忪的雙眼,銀光幕前卻出現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畫面。
原本那位拄著拐杖的老翁,裂著滿嘴假牙的微笑,揮手向地面通過的校閱部隊,天上也飛來整齊的戰鬥機群,一片薄海歡騰、萬民雷動的景象中,字幕上卻出現了「大哥不好了」五個字,既像偉大領袖的喃喃自語,又像雄壯三軍的高唱入雲。
那一次不但是大內震驚,皇孫侍宦們更是震怒,東廠錦衣衛都積極搜證,看看匪諜在做什麼暗號。幸好台視總經理周天翔也是官邸「夫人派」出身,能以「那是九點半歌仔戲要播的台詞」搪塞過去,可見裙帶還是略勝臍帶一籌。然而「大哥不好了」竟一語成讖,先皇駕崩的惡耗,再沒多久就從天而降了。
長達四十年的戒嚴時代,已毀屍滅跡,無案可尋的不說,漏網殘存的兩萬九千七百零四件政治案裡,能像「偽國歌」與「大哥不好了」這樣不株連瓜蔓的,真可說是絕無僅有。報社怕排字工人忘了在蔣總統之上空一格,乾脆規定在鉛字的「蔣」上綁一空格,以後演員蔣光超也變得偉大起來。
另外像擁護中央被報社工人誤植為擁護中「共」,反共抗俄誤植為反共「投」俄,以致記者、編輯、主編、總編及至發行人一路倒楣上去的斑斑血淚,如今我們都已當做「笑話」來看。也許「戒嚴」的正確解釋,就是我們的不幸,正好成了別人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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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1974年11月24日台視播放的「代偽國歌」事件,只是因為台視公司從國外進口了一批背景音樂唱片,沒有詞只有曲。而那位倒楣的音效人員,他一聽這歌曲雄壯威武,而且戒嚴時代的台灣人從未聽過「偽國歌」,更何況是「代偽國歌」,就自作主張用在國民黨建黨八十週年的慶祝節目裡。結果是共產黨不領情,國民黨更震怒,這姓楊的事發之後哪裡去了,也就無人知曉了。
那幾年台灣真的是風雨飄搖:1971年10月,第26屆聯合國大會通過排我納「匪」案。1972年2月,尼克森總統訪「匪」,簽署聯合公報,還設立代表處。美「匪」關係正常化之後,幾乎每個月都有邦交國「背信忘義,勾結匪幫」,最震撼的還是1972年9月,日本首相田中角榮訪問中國,日本政府不顧老蔣當年的「以德報怨」,竟然附「匪」而去,台灣人民雖在日本大使館前激情抗議,但心裡確實有這不詳的預感。
「大哥不好了」與「偽國歌」事件發生,台灣的反應有兩種。本省人與年輕的外省人不曾見過真正的共產黨,人人都是聾子不怕槍砲,瞎子不怕虎狼,依舊能吃能睡。但像家父那一輩的外省人,都回憶起1949年鼎革之前的人間悲劇。
各都會中的國軍都已潰敗,逃兵四竄進城姦淫擄掠,共產黨的特務與支持者滿街貼標語、搞爆破,左派學生聚眾跳著扭秧歌,<義勇軍進行曲>四處可聞。老蔣的特務還在做最後的整肅,當街被槍斃的可疑分子暴屍街頭,真是地獄重現。如今台灣好像又回到那時,國運不順時,連電視台裡的「匪諜」都敢公然「表態」了。但結果是虛驚一場,純粹鬧劇。
我從小就呆,別人會的我都不會,別人不會的我一定要會。之前我已經纏著媽媽,學會了好多日治時代在台灣流行的國歌<君之代>、<海軍進行曲>等。如今又讓我發現,這世上還有那麼多學校沒教過的「抗日」歌曲,於是纏著爸爸,硬是學了那首<義勇軍進行曲>,接著又學麥新作詞譜曲的<大刀進行曲>: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全國愛國的同胞們:
抗戰的一天來到了,抗戰的一天來到了。
前面有工農子弟兵,後面有全國的老百姓,
咱們軍民團結,勇敢前進。
看準那敵人,把他消滅,把他消滅。
衝啊!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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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七十年代,日本、美國會與台灣斷交,這是任何一個有常識的台灣人都心知肚明的。但老蔣永遠堅持「愚民教育」,明明聯合國裡支持台灣的國家一年比一年少,就是要封鎖媒體,口徑一致的宣傳「情勢大好」;結果周書楷大使「主動退出」聯合國的聲明一公佈,讓台灣人民震驚到惶惶不可終日。
當時最讓老蔣氣憤的不是美國,而是日本。美「匪」關係正常化只是互設聯絡辦事處,但日本政府「背信忘義」,不但搶在美國前與「匪」建交,還在《中日聯合聲明》中,「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台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日本政府充分『理解和尊重』中國政府的這一立場。」
在此之前,台灣已嚴禁出版日文書報,廣播電視中絕不會出現日語,連公立大學都不准設立日文系。但田中角榮搶在老美之前先建交的行動,讓老蔣氣瘋了,可是在台灣能禁的早就禁了,一口惡氣又無法吐出,於是可憐的小朋友又要倒楣了。
先是中央日報出版15大冊,由產經新聞的古屋奎二編著的《蔣總統祕錄:中日關係八十年之證言》,接著電視台要每天播送,小學生要看了寫心得,真是日「匪」建交,殃及小孩。
除了看電視、寫心得之外,小學課本也開始更動,四年級這一年裡,就多了三首「抗日詩歌」。當然,<義勇軍進行曲>是不會在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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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小學四年級讀的課文,國語課本第八冊第十三課<旗正飄飄>:
旗正飄飄,馬正蕭蕭,槍在肩,刀在腰,熱血似狂潮,
旗正飄飄,馬正蕭蕭,好男兒,好男兒,好男兒,報國在今朝。
國家多難,禍在眉梢,挽沈淪,全仗吾同胞。
血海深仇,怎不報,不滅敵人恨不消,
快奮起,快團結,快奮起,快團結,全國軍民心一條。
旗正飄飄,馬正蕭蕭,槍在肩,刀在腰,熱血似狂潮,
旗正飄飄,馬正蕭蕭,好男兒,好男兒,好男兒,報國在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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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小學四年級讀的課文,國語課本第七冊第二十六課<熱血歌>:
熱血滔滔,熱血滔滔,像江裡的浪,
像海裡的潮,常在我心頭翻攪。
只因為恥辱未雪,憤恨難消;海內外的同胞啊!
灑著我們的熱血,去除強暴。
熱血溶溶,熱血溶溶,像火焰般烈,
像旭日般紅,常在我心中洶湧。
快起來為己除害, 為國盡忠;海內外的同胞啊!
灑著我們的熱血,去爭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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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小學四年級讀的課文,國語課本第七冊第二十一課<光復歌>:
張燈結綵喜洋洋,光復歌兒大家唱。
今日重享自由日,總統恩德不能忘。
不能忘,細思量;不能忘,細思量;
救國救民,恩德深長。
張燈結綵喜洋洋,光復歌兒大家唱。
今日重享自由日,國軍英勇不能忘。
不能忘,細思量;不能忘,細思量;
同心同德,發憤圖強。
張燈結綵喜洋洋,光復歌兒大家唱。
今日重享自由日,大陸同胞不能忘。
不能忘,細思量;不能忘,細思量;
光復大陸,重享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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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篇小學國語課本的「抗日詩歌」,韋瀚章作詞、黃自譜曲的<旗正飄飄>,吳宗海作詞、黃自譜曲的<熱血歌>,都與原來的歌詞有更動。尤其是那首<光復歌>,特別加上了「總統恩德不能忘」、「大陸同胞不能忘」。這種因政治需要,忽然一下政府要鼓吹「抗日」的風氣,大陸同胞應該都不陌生才是。
老蔣對「抗日」這件是真的是又愛又恨,不「抗日」,他這個領袖的位子沒有絲毫正當性;可是真的要「抗日」,他這句話有說不出嘴。因為日治時代會對抗日本殖民體制的台灣人,一來很多有左派背景(中共或日共都有);二來他們看不慣日本殖民政府,自然更看不起國民政府。
馬關條約簽定後,日軍入台面對了各地抗日民兵,結果戰死的只有164人,但卻病死了4,642人,病死比戰死的40倍。台灣惡劣的衛生環境與疫病的流行,逼得日本政府一度考慮讓中國贖回台灣。諷刺的是台灣的蚊蠅,竟然比反抗軍更能讓日軍懼怕。當時日軍的《征台衛生彙報》中如此描述:
「市街不潔,人畜排泄物在街上到處溢流,被亂跑的豬隻掃食。又犬、雞、豬和人雜居,其糞便臭氣充滿屋內......」
日本治台之初,致力於衛生醫療的改善。從廣建醫衛設施到普及教育,並禁止妨礙衛生的民俗。更透過強制的「港口檢疫」,將台灣與外來病源(主要來自中國)隔離開來。終於有效地防治鼠疫、天花、霍亂、瘧疾、白喉、傷寒、猩紅熱等瘟疫。
但是戰後老蔣一「光復」台灣,政治經濟倒退也就罷了,士兵上街搭車、看戲、買東西都不付錢也罷了,連絕跡多年的天花、鼠疫、霍亂等瘟疫也都「光復」了。1947年2月27日,就在228事變爆發前一天,《民報》社論就這樣說:
「我們台灣在日本統治下,雖然剝削無所不至,但是關於瘟疫和飢荒卻經漸漸變作不是天命了。可是光復以來,這個『天命』卻也跟著光復起來。天花霍亂鼠疫卻自祖國搬到。」
老蔣派來的接收部隊與官員,在經過殘酷的日軍統治後台灣人眼中,簡直是一支乞丐兼強盜的團體。品德的低落已讓人無法忍受,個人衛生習慣更是讓人無法恭維。隨地吐痰、大小便,讓瘟疫的一發不可收拾。連台灣省政府公營的《台灣新生報》,在1946年3月6日社論都坦承:
「我們向來自認台灣是個衛生樂土,而所以能確保這衛生台灣的榮名的原因,全在衛生思想普及,防疫設施完備這兩點。關於這一方面,我們不容諱言,是日本殖民統治功罪史裡的一個不能消滅的事實。」
老蔣的政府既不廉、又無能。要向台灣人民宣導「抗日」,只怕台灣人又會想起當年殖民政府的優點。殖民政府的優點他無法維持,缺點他又一點也改進不了。所以只好把「抗日」的場景,從台灣抽離到遙遠的大陸了。這些在大陸時期的「抗日」詩歌,也就在小學課本裡一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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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人民對日本的殖民統治,實在是深痛惡絕。可是面對老蔣這樣一個貪婪無能、專制野蠻的政權,每天只會叫囂「反攻大陸」,少數外省權貴與本省「皇民」,壟斷政權、殘民以逞。只有「去了狗,來了豬」的感慨。
日本殖民政府都不殺的抗日分子,被老蔣殺光了。當初開台北城向日軍獻降的辜顯榮家族,開打狗城向日軍獻降的陳中和家族,其後裔辜振甫、陳田錨等,都依舊蒙老蔣榮寵。面對這種種獎奸懲忠的亂象,我們其實很清楚大陸為何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淪陷。
老蔣在台灣的小學課本裡,強塞這些殺氣騰騰的「抗日」詩歌,對小孩子一無幫助,哪些讀過課文的孩子全還給老蔣了。我反而喜歡聽父親一人拉著胡琴,唱他那首「抗日」詩歌<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
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那裡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脫離了我的家鄉,拋棄那無盡的寶藏。
流浪流浪,整日家在關內流浪。
哪年那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
哪年哪月才能夠,收回我那無盡的寶藏。
爹娘啊!爹娘啊!什麼時候,才能歡聚在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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