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夏季,在菲律賓呂宋島上的原始森林裡,有一位隱居在這裡的日本老人自殺了。馬可仕政府以「無他殺之嫌」草草結案,卻引起日本國內朝日新聞名古屋本社三位社會部記者的好奇,跨國追蹤調查。
經過了明查暗訪,沒有另外的發現,但死者的遺書裡,卻揭開了另一個30年前「案外案」。7月19日朝日新聞以大標題專題報導:「讓我魂歸菲國叢林;原日本軍官在呂宋島自殺;單身移居多年,過著憑弔戰友的日子」。新聞出來後,日本國內沒什麼反應,反而勾起了台灣人的傷心往事。
死者小出周次當時六十三歲,名古屋市人,京都大學畢業,擔任過大藏省(財政部)及各大銀行要職,這樣一位日本的傑出人士,為何到在菲律賓的原始森林裡去隱居,多年後又自殺?
原來小出周次在二次大戰時,奉派在此地擔任軍官,在一次戰役之前,槍斃了十多位台灣少年兵。雖然他只是依戰時軍律而行,但良心的悸動不隨戰爭停止而平息,被遣送回日本後,這種歉疚也不隨時空轉換而削弱。讓他在三十年後決定單身回到這片原始叢林,以死來換取良心的平安。
朝日新聞調查出,小出周次屬下有135名台灣少年兵。他們都是「十三歲到十六歲,尚在年幼無知、天真可愛的少年時期。」日本殖民政府為何徵調這些尚在學校讀書的少年,還把他們送進這蠻荒的戰地?小出周次其實不用自責,這些罪孽應該是「超級戰犯」昭和天皇,與麾下的軍國主義政府來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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サヨンの歌 莎央之歌
花を摘み摘み 山から山を (從山這頭到那頭,不停採著花朵)
歌いくらして 夜露に濡れる (露水凝重的夜裡,以歌聲消磨時光)
わたしゃ気ままな 蕃舎の娘 (我就是那灑脫的山地姑娘)
親は雲やら 霧じゃやら (雙親像雲眷顧我,也像霧圍繞著我)
ハイホー ハイホー (嗨依喔~嗨依喔~)
谷のながれが 化粧の鏡 (溪谷的水,像鏡子一樣清澈)
森の小枝が みどりの櫛よ (森林的樹枝,像綠色的梳子)
わたしゃ朗から 蕃舎の娘 (我就是那開朗的山地姑娘)
花の冠で ひと踊り (頂著花冠,舞著蓮步)
ハイホー ハイホー (嗨依喔~嗨依喔~)
月の夜更けの 杵唄きいて (聆聽輕唱的杵歌,月夜更深沈)
なぜに淚よ ほろほろ落る (為何淚水悄悄不停的滴落)
わたしゃ年ごろ 蕃舎の娘 (我就是那豆蔻年華的山地姑娘)
深山そだちの 紅い花 (就像在深山裡盛開的鮮花)
ハイホー ハイホー (嗨依喔~嗨依喔~)
紅の檜に 黑髮寄せて (烏黑亮麗的秀髮,貼在紅色檜木上)
とおく眺める 浮世の燈 (遠處眺望著,塵世間的燈光)
啼くな可戀鳥 お前が啼けば (哭泣中可憐的你,別再哭泣啦!)
山の蕃舎に 霧がくる (山中的部落,將要被濃霧籠罩)
ハイホー ハイホー (嗨依喔~嗨依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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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莎央之歌」(サヨンの歌),是電影「莎央之鐘」(サヨンの鐘)的主題曲,由西條八十作詞、古賀政男作曲、仁木喜他雄編曲;中文歌詞則由川島翻譯。雖用的是日本歌詞,卻充滿著極濃的台灣原住民風味,四○年代這首歌紅遍了日、台、朝鮮以及中國。至於電影女主角與主題曲演唱者,我們中國人也絕不陌生,她就是《何日君再來》、《蘇州夜曲》與《夜來香》的主唱人--李香蘭(本名:山口淑子)。
《何日君再來》是電影《三星伴月》的插曲,本來由周璇首唱,但李香蘭翻唱後咬字、音質都更清楚,所以當時不但淪陷區流行,大後方也傳唱不止。後來鄧麗君再翻唱,七、八○年代還讓中國人「愛小鄧不愛老鄧」。因為「何日君再來」影射「何日『軍』再來」,台灣不准台灣人唱,免得日軍再來;大陸不准大陸人唱,免得國軍再來。中國的歌中國人自己不能唱,也是一件怪事。
《蘇州夜曲》是日本作曲家服部良一為李香蘭編寫。他以中國旋律為基礎,參考美國的曲風,紅遍世界。
《夜來香》是百代唱片公司特邀作曲家黎錦光為李香蘭編寫的歌曲,他參考了中國民小調,但旋律和節奏完全採用了歐美風格,譜成了輕快的倫巴,成為海外最具中國味的流行歌曲。
1932年滿州國成立後,次年日本人創造了一位歌聲甜美的歌手李香蘭,1938年被扶植成為日本佔領區的影歌紅星。1942年成為「東亞共榮圈」的國際巨星。
1945年日本戰敗後,她的日本人身份被揭露,1946年遣送回日本。1958年與外交官大鷹弘結婚並息影,後來擔任眾議員。雖然很多大陸人都已不記得她了!但她所主唱的「支那之夜」「東京夜曲」「夜來香」「恨不相逢未嫁時」,至今很多人還傳唱著。
至於1942年,亞洲最紅的巨星李香蘭,為何會來到台灣東部山區,拍了將近一個月的戲。就要從這部電影的女主角開始說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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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央(サヨン)是台灣宜蘭縣泰雅族「利有亨社」的原住民,1921年出生。在她17歲那年,族裡「利有亨社教育所」(蕃人學校)日本老師「田北正記」收到徵兵召集令,莎央在溪水暴漲的危險下,替田北老師扛行李,結果涉溪時被暴漲的溪水沖走,最後只打撈到田北老師的行李,莎央被認定「溺斃」。
1938年9月27日的《台灣日日新報》第七版,有一則標題為:「蕃婦跌落溪流,行蹤不明」的簡短報導,這個故事當然成了台灣總督府宣傳的好材料,多位官員到莎央家中慰問。
日本駐台第十八任總督長谷川清,在1941年4月14日,為了表彰莎央的「愛國」,還特別製作一銅鈴狀的「鐘」頒贈利有亨社。總督親率各級首長親臨,儀式非常隆重。
從1938年「蕃婦跌落溪流,行蹤不明」的簡短新聞,到1941年被「神化」成「愛國乙女ササヨン」(《理蕃の友》1941年9月號,頁5-8),不難想見殖民者的用心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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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太平洋戰爭的爆發,大東亞共榮圈的宣傳需要,日本政府乾脆請「滿州國」與中國第一紅星李香蘭,專程來台拍攝「莎央之鐘」(サヨンの鐘)這部「愛國」電影。
為了宣傳「大東亞聖戰」,電影更創作了「サヨンの歌」、「サヨンの鐘」、「なつかしの蓄社」這三首動聽的主題曲。「愛國」透過軟性的電影與歌曲潛移默化,被「想像」出來了。
影片一開始就呈現的是日本「治蕃」成果:原住民自給自足、勤勞純樸、男耕女織、一派祥和;而日本殖民者所帶進來的法律、教育、醫學並不違背原住民傳統,而是「共榮共存」。
女主角莎央(サヨン,李香蘭飾)則被塑造成一名仁慈、愛國、有愛心、純情的台灣原住民女子(或說是「標準的皇民」),為送行被徵召從軍的警察而失足落水而死。(男主角由老師換成了警察,日本人也怕被誤會成師生戀,編劇很有概念)
這樣的「愛國電影」,召喚的是殖民地人民的愛國情操與奉獻犧牲,所宣揚的是日本所帶來的現代化進步,卻又不扼殺傳統文化。於是,大東亞「共榮」圈的美麗藍圖,就這樣,透過電影具體而真實地被「想像」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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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7月,日本決定「南進」。12月8日,日軍偷襲珍珠港,並侵佔東南亞到南太平洋諸島。12月12日,終於將1937年以來延用的「支那事變」,改稱為「大東亞戰爭」。
1942年11月新設「大東亞省」,管理新佔的南洋領土;另外把台灣、朝鮮等早期殖民地,移交給日本國內的「內務省」管理。此後台灣在法治上,即成為準「日本內地」的一部分。
但日軍對英美宣戰後,就陷入嚴重的兵源不足及素質低落之窘境。陸相東條英機於1941年5月,決定從次年起在台實施「特別志願兵」1,000人。
台灣因是殖民地,人民原本不用服日本兵役。可是在戰局的節節惡化下,日本政府終究還是在台灣實施了全面徵兵。1943年9月23日,台灣軍司令部、高雄警備府與台灣總督府共同發表聲明,將自1945年起正式在台施行徵兵制度。
從宣佈到正式實行期間,日本已在台灣募集了各二次陸軍海軍特別志願兵,以及三次高砂特別志願兵。所以從1942到1944這三年間,日本共招募了約4,200名漢族陸軍志願兵與1,800名原住民志願兵,以及11,000名海軍志願兵,合計約17,000名。
到了戰況極端惡化的1945年1月,台灣開始舉辦徵兵檢查,第一批45,726名受檢者中,甲等與乙等一級體位共22070名。同年3月正式實行徵兵,到終戰為止,共約20萬人以上曾接受徵召,但這數字包括曾接受徵兵檢查但並未正式徵召入伍者。另外某些原先在中國大陸、南洋等戰線的台籍軍屬,也曾以「補充兵」的身份被現地徵召成為軍人。
根據2000年10月17日統計,在日本東京皇宮附近的「靖國神社」中,因「大東亞戰爭」死亡而被供奉的靈魂總共2,133,778柱。這數字還不包括因「滿洲事變」和「支那事變」而戰亡者,可想而知所謂的「大東亞戰爭」對日本國民強迫犧牲及對整個亞洲帶來的空前浩劫。
另外根據日本厚生省在1973年的統計資料顯示,自1937年到1945年為止,台灣總督府總共招募了軍屬126,750名,從1942到1945年則征募了軍人80,433人,合計共207,083名;這20多萬人中,有30,304人在戰場上陣亡,比例高達15﹪左右!
我們以戰爭結束時台灣人口約600萬人計算,約每2,000人就有一人成為戰爭的犧牲者,可以想見戰爭對殖民地人民的無奈與傷害。而靖國神社從台籍30,304人的戰歿者中,挑選27,800人與日人「合祀」供奉。李登輝的哥哥李登欽(日本名岩里武則),就是其中的「英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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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19歲那年隻身來台,曾流落在彰化(台灣中部),有一天在一個小鎮的火車站前,看見有幾個農村青年要入伍,父親嚇壞了。
上百的村民拉著布條,精神抖擻著唱日本軍歌、拿著歡迎布條,有的放鞭炮、有的奏軍樂。那幾個青年已先剃好了光頭,背著紅彩帶,抬頭挺胸、立正不動的等軍方來接人。
父親用日語和國語交雜,請問村民後知道,只要派出所(公安局)發一張徵集令到家裡,大家就會準時來火車站集合,而且這些費用都是他們自己出的。
父親看了聽了後,掉下淚來。在大陸時,國民黨在農村拉壯丁,是用草繩綁著一個又一個「實在不壯的丁」,看守的士兵子彈上膛,刺刀頂著;被拉的壯丁面容枯槁、垂頭喪氣,樣用這樣的兵去打日本鬼子。但在台灣,殖民政府徵兵卻只要用一張紙。
抗戰時,父親住在淪陷區,對日本人恨之入骨。但來到台灣,只要看到吐痰的,甚至只要聽到那種吐痰前響亮的清喉嚨聲,就知道這附近有外省人。本地人每天會清掃門前,為路樹澆水。沒有長官規定,也不用政府搞什麼「運動」。
父親感歎,日本人實在可恨,卻也實在可敬。台灣人在日本統治下,和中國人雖然血統一樣,外表分不出。但講到「公德」與守法,父親這樣的大學生,也不及那些沒受什麼教育的鄉下人。
日本人實在可恨,卻也實在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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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個情況,大陸現在年輕的一代可能無法體會 。因現在並沒有立即戰爭的可能,而且在大陸當兵是一種穩定的職業,薪水、社會地位、撫恤金都不賴,危險性卻比當公安還低,流氓有槍的比較多。就像台灣的外省人報考軍校一樣,這是「志願役」,是「職業軍人」,搞不好「走後門」來當兵都有可能。
但父親看到的那些台灣入伍青年,是訓練完當二等兵,送去大陸打內戰。當時國民黨敗得一榻糊塗,外省人自己都千方百計想逃離大陸,這些台灣人也不至於笨到是出於真心,想送自己的子弟去當炮灰。
二次大戰時徵調去海外的台灣軍人,戰死殘廢的比安全回來的多(農村出身的軍夫的死亡率,絕對大於那些身經百戰仍能活下來的兵油子)他們聽不懂中國話,向左、向右的口令都搞不清,連逃兵都沒地方逃,這些台灣人不會不知道利害。很多台灣民謠「望春風」「望你早歸」,都是描寫這些軍夫的血淚。(李登輝的哥哥就是戰死在南洋)
但日本人的統治確實比咱們中國人高明,同樣「炎黃子孫」,人民可以被訓練到守法、自動自發到這樣的地步。雖然悲痛、雖然不捨,但還是守法,準時赴約。車站前地方鄉親送行那場面雖哀傷,卻有秩有序、精神飽滿。那種有尊嚴的景象,是感動父親50年的原因。
當然,隨著國民黨多年的統治、下野,如今台灣人當家做主了,當年日本殖民政府留下的優點,也剩沒多少了。這些事就送入檔案櫃裡存檔了事吧!
建立一種好習慣很辛苦,要花很久的時間,要破壞就快多,也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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