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曲譜上的標記,我又思考了──
雖然我不想讓媽媽失望,我的自我意識替我卻已經作了選擇。
我真正喜歡的,不是挺胸高歌,而是跳舞。跳舞的時候,我完全不覺得累,只想越來越想跳得更好,姿勢要更優美。相反,聲樂只會讓我感到無奈,然而無力反抗,越來越想逃避。
果然,人的自我意識任誰也不能擊破。
「不要想太多沒用的。」小真冷不防地在我耳邊說話,「人要跟著自己的心所希望的活著,不然只是行屍走肉的軀殼而已。」優哉游哉地舔著棒棒糖。
「吃太多棒棒糖會蛀牙的。」我繼續看著曲譜做標記,「雖然妳也不會怎樣。」我也知道現在活得不知所謂。
「你跟上次那個男生,一樣在過賭氣人生,一模一樣的可憐。」她這一句重重擊中我的痛處,我很想大吼叫她走──但發現我們是相連後,我怕她真的消失不見不了,我便做一輩子做聲樂家。
「怎麼不反擊?」她見我默不作聲,繼續畫標記,「不用這麼禮讓喔,非常不自然好不好?」
「妳真的一點兒記憶也沒有?」我轉了話題,「突然要打聽妳的消息,我怕有點難度。」我轉動手上的原珠筆,若有所思問道。
「妳──做人實在太壓抑,今天先這樣。」她搖搖頭,一眨眼的時間便消失在我眼前。
有時候身體語言比說話更有力,她眼神流露出一種痛切心扉的憐憫。
對我產生了這種感情?為什麼對我有這種憐憫?因為我想起了什麼嗎?
還是在別人眼中,我這樣的人生,真的這麼可憐嗎?我,白勝熙,真的這樣悲慘嗎?
※
「怎麼了?」
「舞鞋裡好像有──」
「一定是──」
「算吧──不要生事,不然老師很難做。」
跟上次夢境出現的聲音是一樣的,但上次是敵對的,這次卻是朋友之間的關切。我想再聽一點、再一點一點就好了──
一如以往,我睡醒了。沒有像從前那樣驚醒,可是我更混亂了。那兩把聲音究竟是什麼關係,而她們跟我,還有跟小真有什麼關係。
啊──脖子傳來一股痠痛讓我回到現實──原來昨天晚上在書桌上睡著了。
灑在臉上的陽光,有點刺眼,我一下子被兩個刺激弄得精神起來。
「勝熙小姐,要起床了!」美淑姨的聲音依然的響亮。我覺得一直作的夢開始越來越混亂,對於幫小真丁點兒也起不了作用。
算了,先準備上學。我究竟為什麼要遇到這種事──為什麼呢?天曉得。
「很簡單,為妳悲慘的人生畫上句號。」突然,耳邊劃過小真的聲音,可是她並沒有出現。我確定沒聽錯。
真的可以畫上句號嗎?哼──我那個被預設的人生。
「爸爸、媽媽,早。」我發現我作賊心虛的態度漸漸不懂的隱藏,連打招呼的聲音也顫抖。
「姐姐,早安喔!」允熙漾著燦爛笑容,「今天有燉排骨湯喔,好好吃。」她總是把我跟父母之間尷尬氣氛融化的太陽──她的笑容跟充滿朝氣的聲音便足夠了。
「早安,允熙。」我故意打斷跟媽媽的對視,轉向跟允熙說話,「我也很喜歡燉排骨湯呢。」
「勝熙。」媽媽也察覺到我那點異常,「我希望妳明白,媽媽的嚴厲都是為妳好。」她放下湯匙,「不要再賭氣了,聲樂課好好上。」爸爸依然在看報紙,完全處身事外。允熙漸漸收起笑容,專心吃著早飯。我勉強抬頭對上媽媽認真的眼神,佯裝鎮定。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整個氣氛掉到零下冰點。她知道我翹聲樂課──她一直都知道,而她放縱我到現在。
「很簡單,為妳悲慘的人生畫上句號。」
腦海劃過這句話,我不自覺輕笑。
「勝熙,我現在很認真跟妳說。」她發現我在笑,非常不快地責備我。
現在,我也覺得自己很可憐,像關在籠子的鳥兒,永遠飛不出去。
我在笑,可是我在恥笑自己。
「美淑姨,感謝您今天用心煮的早飯,我還是先回學校了。」我選擇不正面交鋒,不希望一個陽光充沛的早上就這樣毀了。
「是,小姐。」正當媽媽要說話的時候,美淑姨合時地回答我。
我快步走向門口,媽媽作為聲樂家,是絕對不會大吵大嚷的。所以,飯桌留下的只有食具們相碰的聲音。
「勝熙小姐,這裡有一點紫菜包飯,記得吃。」美淑姨把小飯盒遞到我手中,「不要怪太太。」
「我知道了,美淑姨。」我也不知道我在回答她前一句還是後一句,我真的累了。
門外的空氣是如此讓人舒適,家裡卻是那樣侷促不安。
話說,這是第一次我在媽媽面前這麼叛逆。我的心情比想像中舒坦,而媽媽的心情是如何──我暫是不想去了解。
今天天氣晴朗,白陽高掛天空上,和煦的陽光灑在臉上很舒服。
我第一出現了「掌握自己的人生」的想法,真的厭倦了一直像木偶一樣被媽媽拉扯著四肢,不得動彈──我想像在天空中翱翔的小鳥一樣自由自在。
※
「什麼?」孝妍瞪著大眼睛逼視我,眼珠快要掉出來了,「妳媽媽一直知道妳蹺課?」
「就是。」我咕噥,「我在她眼裡根本像個傻子一樣,在東藏西躲自己在蹺課。」真的越想越氣,「原來她都知道,竟然還在裝傻。」
「不過呢──勝熙,妳認識九點鐘方向的那個馬尾女生嗎?」她突然戰戰兢兢說著,「她看著我們很久欸,但我又不認識她。」
我立刻轉身環視走廊,然後跟那個馬尾女生對上眼了──從眼神看出來,她好像認識我,而且沒什麼敵意──才不像崔媛那樣不問因由便討厭我的眼神。
而我們之間好像也有什麼引力般,我好像被呼喚去她身邊,「我想過去問一下,妳先回教室。」然後,我慢慢接近那個臉帶微笑的女生。
「妳認識我?」我略帶疑惑問道,「但我們好像沒見過面──我記憶中。」
「對啊,妳不認識我,只是我認識妳而已──從智英姐那裏知道妳。」她笑說,「她一直說妳很有天份,甚麼天生的舞者──讓我一直好奇妳是怎樣人,今天終於有幸看到妳了。」
她的話讓我受寵若驚,智英姐從來不誇讚我,只會一直提高要求,直到我做到她希望的標準為主。
「喔,這樣……先自我介紹,我是白勝熙。」我掛上一抹微笑,「我沒有聽智英姐說起任何人喔。」
「申世蓮,舞蹈主修。」她說,「加上李敏源那煩人,我都已經把妳名字記住了。」她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補充,「我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
原來她跟李敏源也認識的──不過那傢伙幹嘛一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亂扯一通……可是青梅竹馬的朋友不就是──
「別誤會,真的只是朋友。」她看到我的狐疑,立刻補充一句,「我喜歡的是他哥哥。」她毫無掩飾地跟我這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說起自己的秘密,「不過,不要告訴他喔!」她淘氣地跟我打眼色。
後來跟申世蓮說了很多,然後我漸漸羨慕她起來:她充滿朝氣,每天跳自己喜歡的舞,而且還準備在六月十一日跟智英姐舞室的學生一起做公演。
如果,我也能像她那樣自由自在跳舞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