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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期內還沒有斷頭危機~
如果我沒有打電動打到忘我的話www(住手
如月、驚蟄
承安五年二月,深夜,一輛牛車出了朱雀門,像是有些分不太清楚方向似地停頓半晌,才沿著二条大路往東,轉入菖蒲小路望北的宅邸區。
車上坐的是深受九条兼實信賴,因占卜奇準無比而有『指御子』之稱的陰陽助安倍泰親。牛車旁提燈引路的幾個童子都穿著水干,面容端正,在夜裡出行仍不見懼色,看得出來並不是普通的孩子。
幾個夜歸的行人有些好奇,卻不敢細看。如今這世道,是連在京裡夜行都得用松枝探路以避百鬼的時候,這麼一想,便覺幾個粉雕玉琢的童子古怪,於是紛紛低垂著頭,加快腳步地走開。
牛車走到京城西北盡頭,差不多是鷹司小路的位置,緩緩地停在一間有竹籬笆的宅邸外。
雖說是竹籬笆,可是從外頭看進去,卻只望見一團黑,什麼也沒有。為首的童子心性未定,便提起手裡的燈照進去,眼前還是一片漆黑,心裡正驚訝,剛步下牛車的泰親,手輕輕一彈,便把那燈籠給滅了。
「主人家不允許的,我們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得,倘若強行施些什麼手段,那就是無禮之徒了。」泰親拍拍童子的肩膀,以帶著點教訓意味的語氣說道。
安倍泰親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五世孫,年僅二十歲即任右京亮,二十三歲受鳥羽上皇召請入宮,以陰陽法訣讓妖惑天皇的九尾妖狐現形,負傷逃出皇宮。而後還協助三浦介義明、上總介廣常等人,率領八萬大軍前往那須野圍剿為禍人間的玉藻前,使妖狐於那須高原附近伏誅。
那幾個童子便是泰親所使的式神,為首那童子剛化人型,不通世事,可因為前身是竹,較為聰明伶俐,平時頗受泰親喜愛。泰親此番出行,不便透露,於是才帶式神前來。可是連泰親這等聞名於世的大陰陽師也必須親自拜訪的人,當然不會是什麼簡單的角色,又或者根本就是來收什麼可怕的妖物,那童子正這麼想,便感覺到瀰漫著股濃重花香的陰風吹過臉頰,心裡一陣害怕,趕緊安靜地退到泰親身後,低頭以示恭敬。
泰親將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便覺好笑。
平安京地處群山之中,夏至熱,冬嚴寒,如今才剛過驚蟄,暑氣未來,寒氣未消,夜裡露氣又重,風中還帶著寒氣是正常的。可是泰親不說,也是想藉此讓童子有個教訓的心思,於是爾雅一笑,輕敲響宅邸的門。
手還未碰到門板,那竹門卻自己咿呀一聲地開了。泰親驚訝地望著門後的人影,露出讚嘆的神情。
這時代的陰陽師多少會使式神,宅院的門自己打開或者茶壺會自己煮滾,甚至是茶水會自動斟滿這種事情都是司空見慣的,可是此時門後站著的,竟然是個穿著巫女服的女孩。
是式神嗎?不,應該不是的,從這女孩身上感覺不到術的氣息。可是這個看上去大約十二三歲的小女孩,那白皙精緻的面孔與烏黑的長髮,這年紀便是如此絕色,會是人類嗎?這世上竟有這般美麗的女孩子嗎?
饒是泰親見了女孩的美貌也不禁受到震撼,甚至是他身旁的幾個童子,居然也像是被人下咒術一般的神智迷離。
那女孩微微皺起眉頭,輕聲開口。「您就是安倍泰親大人吧?她正在後院等您。」
泰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收回視線,輕咳幾聲,彬彬有禮地向女孩致謝。女孩淡淡地望向正對著自己傻笑示好的幾個童子一眼,問道。「大人的式神要一同前往嗎?」
「不,讓他們留在門前。」
「那麼安倍大人請隨我來吧。」
應時花草圍繞著宅邸正中的池塘盛開,與正北那間入母屋造平房以石橋相連,坤位上還有一座相似的木製房子,兩座房舍中間以迴廊相接。而泰親此行所要拜訪的主人,正穿著狩衣,端坐於迴廊上,膝前擺著矮桌,桌上只擺著盛有酒瓶與酒杯的盤子。
「哎呀,泰親大人,許久未見。」那人爽朗地向他打招呼。「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去了?」
「是天承二年的時候。」泰親微笑著回答。
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退下了,本來已經確定女孩是人的泰親又忍不住有些疑惑。依主人的性格,是不可能帶個孩子在身邊的,若說是從僕的話,縱使是個性直率,但就這麼悶不吭聲地離開未免也太過無禮。可如果要說是式神,這樣毫無術法氣息,簡直如活人一般的式神是真的存在的嗎?
泰親抱著滿腹疑惑,在對方的注視下入座,像是掙扎一番之後才開口詢問。
「剛剛那女孩,是您的式神嗎?」
「式神?」主人露出錯愕的表情。「喔?你說由紀嗎?」然後像是突然意會過來似地哈哈地笑了起來。「怎麼可能,若是由紀知道你將她視為式神,一定會氣得把我這院子給拆光的。」
「那麼,她是您的弟子嗎?」
「不,可是我讓泰親大人前來,也是與她有關。」
若是一般人對泰親說出讓你前來這樣的話,或許是有些狂妄自大。可若是這句話是出自眼前這人口中,泰親卻是不敢有半點懷疑輕視的意味。
當年安倍泰親奉命追捕九尾妖狐,與妖物對峙於那須高原,三浦介義明、上總介廣常等幾位將軍被妖法所傷,只有泰親仍獨自以法印與妖狐僵持不下。就在那時,正是這名女子以泰親從未見過的術法,封住玉藻前的九尾,讓泰親得以法訣消滅妖物。
可是,這人事後卻毫不居功,施法將重傷的泰親等人送回京後,便不見蹤影。泰親傷癒之後,將此事告知掌權的「惡左府」藤原賴長,當時賴長一派與後白河天皇的衝突正一觸即發,惡左府對於這位擅長神秘術法的女武者很有興趣,想將她收為臣下,便讓時任權陰陽博士的泰親卜卦算出這人來歷與所在,卻卜無卦象,使有『指御子』之稱的泰親大為震驚。
泰親是安倍家嫡流,占卜之術比起先祖晴明毫不遜色,可是這世上竟然有他無法卜出的事情,如何不使年輕氣盛的泰親感到打擊。泰親為此苦尋此人十幾年,卻依然未果,最後因陰陽寮事務繁忙,也逐漸淡忘此事。直到前幾日,泰親偶然想起此人,便想卜上一卦來試試,沒想到此次卦象竟透露出巽位大吉的意思。如今想來,竟是應了泰親在門前教訓童子的那番話。
主人家不允許的,我們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得。
「由紀本姓柏木,是薩摩神代氏分支的孩子。」
「您說的是霧島神社的神代一族嗎?」
「是的。」那人微微苦笑,伸手替泰親斟了杯酒。「由紀的父親是薩摩守家老之子,妻子是神代氏本家的女兒,一直期望女兒能夠成為巫女,於是便將由紀送到霧島神社擔任巫女。正月時,我正巧造訪霧島神社,從神官口中得知由紀能見百鬼,不忍埋沒,便帶著她上京,想來拜訪泰親大人。」
「您的意思是…?」
「我希望泰親大人能夠收由紀為弟子。」
剛才那番話聽起來相當合情合理,就泰親如今門下的弟子中,也有許多人是因類似的遭遇而託人舉荐進入陰陽寮。但如果是眼前這人如此說的話,泰親便覺得可笑了。
「在您的鬼道之前,我的陰陽術不過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戲而已。可是,您卻說要讓那孩子拜入我的門下學習陰陽術?況且,在下一介暮年老朽,又有什麼能耐?」泰親輕輕地搖頭。「請恕在下無法答應您的請求。」
對方微微揚眉,卻沒有一點意外的樣子,只是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微笑著解釋。「泰親大人,陰陽術是匯集百家之流,去蕪存菁之後留下來的,我認為讓由紀學習這樣博大精深的術法,才有意義。」
「先祖安倍晴明大人曾言,陰陽術能驅百鬼,但鬼道卻能使百鬼夜行,在鬼道面前,我等陰陽師就如三歲小兒一般。原本在下一直以為這是託大之詞,直到那日得以親眼窺見您的術法,才知道在下過去所想,真是夜郎自大。既然您能使如此強大的鬼道,卻要讓那孩子學習陰陽道?請恕泰親無法苟同。」
「這麼說吧。」那人似乎有些困擾地抓了抓臉。「泰親大人必定讀過唐國的歷史吧。那麼,你知道在一千多年以前,滅六國,強盛無比的秦為何會滅亡嗎?」
「我想,是盛極必衰、逆天而行的結果。」
「正是如此。」
泰親這才發現,院落裡的應時花朵不知道什麼時侯紛紛凋零了,可一旁的夏時百花卻突如其來地盛開,讓整個庭院裡都瀰漫著荷花與薔薇的清香。
以陰陽術使其他節氣的花開,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可是那畢竟是術,與式神一樣,也只是一種靈識。簡單來說,其實也就是障眼法,更或者是說製造出強大的幻覺會較為貼切。可是如今這個院子裡的花,是真真正正地綻放,泰親伸出手,甚至還能觸碰到葉瓣上的露珠。倘若這只是幻覺,那麼眼前這能夠使大陰陽師安倍泰親也感到迷惑的術,便是安倍晴明再世也無法匹敵的咒術。但若這並非幻覺呢?泰親注意到了院子裡枯萎的蘭花與春梅。
「這並非幻覺。」對方輕聲解釋。「而這也是我想告訴泰親大人的。」
泰親喝了口酒,突然覺得滿院的荷花香氣重得讓人胸口發疼。
鬼道源於女王卑彌呼,在大化革新之後失傳,那是包括自己的祖先安倍晴明在內,都朝思暮想的偉大咒術。如今他能夠親眼見到鬼道,卻又要眼睜睜地看著鬼道滅絕,是任何習術者都無法忍受的。可是,對方說的沒錯,任何術都不能違逆天道,像鬼道這樣逆天而行的術法,若是重新在這紛亂無比的時代盛行,只會造成政局動盪、百姓不安罷了。
泰親像是妥協似地望著女武者年輕俊秀的臉龐,說道。「即使您曾經救過我的命,縱使我對於閣下的鬼道十分佩服,但陰陽寮畢竟是侍奉天皇的重要機構,我也無法輕易地答應來路不明的人如此重要的請託啊。如果要我收那孩子為徒,我也希望您能夠允諾我一件事。」
「泰親大人請直接稱呼我為佐江。」對方像是早就料到泰親會這麼說,豪不意外地笑著回答。「至於你說的事情,沒有問題,就這麼做吧。」
安倍泰親走後,佐江在西屋的內室裡找到那個正在生悶氣的孩子。
因為視線昏暗的關係,房裡點起了脂燭,佐江隔著竹製垂簾,隱約望見那孩子坐在燈下一手持書的身影,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
即使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她就是清楚地感覺到那孩子洶湧的怒意,只是,為什麼呢?莫非是因為她剛才與泰親大人的那席話?佐江收回正要掀起竹簾的手,懊惱地抓了抓頭。
她對安倍泰親說的不全是真話,卻也不是假話。事實上她會將柏木帶上京,並不只是因為她能見百鬼而已。佐江到現在都還不能忘記自己一年前在薩摩看見那孩子時,籠罩在她周身的怨靈,以及被妖物吞食靈氣之後那虛弱的模樣,那時的柏木,骨瘦如柴,皮膚白皙得宛如終年未曾見過日光的重病之人。霧島神社雖然是侍奉天照大神的大社,但畢竟不是擅於處理妖物的陰陽師,於是也只能勉強地用些符咒術法來維持這孩子的靈氣。
佐江不是個喜歡孩子的人,她的身分也不適合帶個人在身邊,更別說還要為此上京來見故人。可是那時究竟為什麼會答應收下這孩子呢?佐江想,或許就只是個緣字吧。
「為什麼要讓我進陰陽寮?」
那個兀自生著悶氣的孩子總算是開了口,她端坐在燈旁,身上穿著櫻色褻服。柏木精緻秀麗的側臉在燭光映照下更顯柔媚,如綢緞般滑順的烏黑長髮垂在身側,雖然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但假使她的表情可以再溫柔些,那可真是人間絕色了。佐江在那彆扭的孩子面前盤腿而坐,有些無奈地解釋著。
「陰陽術能驅百鬼,讓妳學習咒術,是為使妖物不得近身。這些事情,當初我帶妳上京時不是已經解釋過了嗎?」
「可是,」柏木總算願意轉過頭來看她,微弱的火光在她墨黑色的眼底晃動,彷如怒火一般懾人。「妳當初可沒有說妳會什麼鬼道的。既然妳的術法如此高強,連安倍泰親也畏懼三分,那妳又為什麼要把我扔給別人?」
佐江怎麼說都是長者,柏木這樣的語氣可以說是相當無禮,更別說是她還直呼大陰陽師泰親的名諱。可是佐江顯然無暇去顧及這些事情,她愣愣地望著那孩子的雙眼,那感覺自己似乎要被拋棄而滿懷委屈的眼神,便覺一陣心軟,於是放柔語調,耐著性子解釋。
「既然妳聽到我與泰親大人的談話,那自然也知道鬼道是不能傳世的。由紀,這天下萬物的運轉,都不可違背天道,妳知道何謂天道嗎?那就是生死輪迴。如果違逆天道,便會造成世間大亂,或許你現在不明白,可是總有一天,妳會懂得我讓鬼道失傳的原因。況且…」佐江微微頓住,像是在思索著該不該說一般地看了看柏木,才又開口道。「安倍泰親是正四位下的大膳權大夫,深受右大臣九条兼實與天皇的信賴。由紀,倘若妳父親日後要申請國守,有一個師從安倍泰親的女兒,豈不是會輕鬆許多?莫非妳忍心讓年過半百的父親,在除目式時冒著風雪到宮中送申文,讓那些女官嘲笑?」
柏木咬著下唇,表情有些猶豫。出身武家,又從小被送進本家的柏木明白佐江說的都是為她好,也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只是…
她微微仰起臉,望著比自己還高上一截的佐江。「妳應該不會,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吧?」
佐江啞然失笑。果然表現得再怎麼成熟,柏木都還只是個孩子而已啊。一直以來都以對待同輩的方式跟柏木相處,連佐江也忘了,其實眼前這個柔美的女孩其實只有十三歲,正是怕生、容易不安的年紀。
她懊惱地拍拍自己的額頭,才安撫似地笑著說。「放心,我會留下來陪妳的。」
「那妳會留到什麼時候?」
佐江望著柏木突然綻出一抹喜色,帶著期待的雙眼,不知怎地心情也跟著好轉。她微微彎起眼,用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溫柔表情回答。
「直到妳不再需要我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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