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物既出,概不負責 ──立花宗茂
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比自己的好朋友就是織田信長還更令人驚訝的嗎?
「有啊。」柏木毫無形象地對我翻了個白眼。「就是妳是德川家康的這件事情。」
柏木這傢伙有讀心術嗎?我憤恨地瞪著她。
可是她完全不理會我憤怒的目光,看也不看地指著跪在她腳邊哭的那群人。「還有,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幹嘛一直對著我叫主公?」
妳這麼看著我也沒用,我也不知道她們是誰。我對正努力地維持著她溫柔優雅微笑的柏木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覺得事態正在往不可思議的地步發展。最主要的當然是柏木由紀就是織田信長這件事。雖然那個讓人膽顫心驚的魔王織田信長就是自己的朋友,對我來說應該不是件壞事。但是又覺得剛才還擔心著該怎麼面對織田信長,事實上一直以來都在跟織田信長聊天玩鬧、追早安的我,不就像個白癡一樣嗎?我無力地垮下肩膀,看著在眾人簇擁中,目光卻開始失去笑意的柏木。
在背著吉他的搖滾大阪少女也跟著抱住她的另一隻腳之後,就像是骨牌效應一樣,勝家和旁邊那個也跟我同班,額頭上有大叉叉,不對,是過目難忘的丹羽家違棒紋,肩上掛著鑲有違棒紋校徽GHC摔角腰帶的丹羽長秀,還有兩個看起來跟織田信忠年紀差不多的小妹妹也一擁而上,把不耐煩的柏木圍在正中間,非常激動地喊著信長主公,終於等到您了之類的話。
「哇,信長還滿受歡迎的嘛。」剛才跟柏木一起走出學務處,那個有著兔牙的娃娃臉少女用像是在看戲般的語氣這麼說著。「真是太好了呢。」
「嗯…,妳是?」
「忘了自我介紹。」她彎起圓潤的大眼睛笑著。「我是立花宗茂,妳好。」
西國無雙立花宗茂?我錯愕地看著她毫無城府的可愛臉蛋。所以她手上那把刀就是據說能夠斬斷雷電的名刀雷切嗎?為什麼那些殺人無數的戰國武將轉世之後都會變成這些可愛、美麗、性感的少女們?我的眼角餘光看到那個賀爾蒙過剩的今川義元正慵懶地打了個呵欠,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強笑著向立花宗茂打招呼。「那、那個…,妳好啊,我是…」
「我知道啊,家康嘛。」立花宗茂帶著得意的神情說。「妳跟信長都是我帶進來的喔,現在想想,還真是物超所值啊。」
物超所值是怎麼回事!我和柏木是買賣的商品嗎?我看著她手上的雷切,最後還是把這些質問的話全都吞回肚子裡。
這個時候,被家臣簇擁著的柏木那裡卻傳出一陣騷動。
「信長妳去死吧!」沒錯,就是看了這麼久的鬧劇之後終於有人跳出來尋仇了。我看著那個長相普通,也沒有什麼氣勢,明明就說著很可怕的話,卻感覺跟在說『今天是晴天喔』沒什麼兩樣的矮個子少女拿著武士刀朝柏木衝了過去。她身後還有兩個身材魁梧,高舉菊池槍滿臉殺氣的少女,我一下就認出這三個人就是剛入學的隔天就割壞我的制服裙,聽說是在稻生合戰中被織田信長擊敗的織田信勝與家臣,林秀貞、林美作守姊妹。
我正想提醒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柏木小心時,那個搖滾少女已經放開柏木大腿,從面板上鑲有家賀梅缽紋校徽的吉他琴頭抽出一把鋒芒銳利,刃上刻三池光世的太刀。「誰敢傷害我前田利家的主公!」
原來是前田利家啊。不對,她是怎麼把那把刀藏在吉他裡的?而且藏在那裡面要幹嘛?妳是殺手嗎?穿著黑色皮衣的搖滾少女前田利家在我愕然的目光中,率先跟織田信勝纏鬥起來。切刃間撞擊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另外一邊的長秀和勝家也拔刀扛下林氏姊妹有如泰山壓頂般的長槍敲擊,不大的南庭瞬間就變成可怕的戰場。可是現場其他人居然都沒什麼反應,不是沉靜地翻著書,就是不耐煩地玩著手機,看平板電腦的連頭也沒有抬起來,今川義元還無聊地靠在家臣身上,直江兼續則是稍微抬起頭,跟高她一個頭的島左近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而站得最近的立花宗茂一臉無所謂的感覺。整個南庭裡好像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很可怕的樣子,我縮起脖子,在前田利家用刃區擋住織田信勝的劈斬時,似乎還能感覺到那兩個人的氣碰撞時造成的空氣振動。
「哇,織田家的稻生合戰重現耶。」立花宗茂在被擊發的銳石劃過衣角時還興致盎然地笑著。「實在是太精采了不是嗎?」
一點也不!我緊抱著越前康繼,躲到立花宗茂的背後。
「她們幹嘛莫名其妙就打起來?」罪魁禍首柏木疑惑地看著那場混戰。
「還不都是因為妳!」
「我?」
「她們要找織田信長報仇啊。」
「無聊。」當柏木冷冷地吐出這句話的時候,空氣彷彿瞬間凝結了。立花宗茂微微睜大眼睛,訝異地看著柏木,而今川義元也發出沒有意義的啾聲,疑惑地看著柏木。那個看書的少女也抬起頭,推了推眼鏡,露出饒有興味的表情。松永久秀則放下手機,似笑非笑地看著柏木,原本可愛的小虎牙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有著獠牙般的恐怖感。
可是柏木卻像是一點也沒有察覺,自顧自地說著。「做那些事情的又不是我,是織田信長啊。難道我都已經轉世了,還必須一直活在他的影子底下嗎?我是柏木由紀,我已經擁有屬於自己的新人生了,憑什麼要為這麼久以前的事情負責?」
柏木完全說出把我心裡一直想講的話。對啊,我明明就是指原莉乃,是個雖然很想成為英雄,卻比任何人都平凡,喜歡偶像,成績不好,體育更是慘不忍睹的平凡高中生。為什麼卻必須為德川家康做過的事情負責呢?
「雖然大家剛進來的時候,多少也會有像這樣的反應。」立花宗茂用循循善誘的語氣耐心地解釋著。「可是妳們要知道,幕府就是戰國的再現。就算放棄前世的仇恨,也不可能像一般同學間的相處。因為從根本來看,每個人之間就已經存在著無法忽視的競爭關係。弱肉強食,是幕府的法則,所以戰爭不全然只是因為前世的恩仇,這麼說可以懂嗎?」
「競爭關係?」我疑惑地看著她。
「是啊。」立花宗茂圓潤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形。「為了學生會長的寶座。」
像學生會長這種事情,就不能用更和平一點的方式來決定嗎?跑步啦、考試啦、比腕力啦、投票啦或者是剪刀石頭布都可以啊,非得拿武士刀互砍最後還站著的那個就可以當上學生會長嗎?又不是黑社會。而且女孩子身上如果有疤的話,不是很醜嗎?光是想像自己背上出現縱橫交錯的刀疤的樣子,我就有種想哭的衝動。
「可是我對這些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柏木輕輕地這麼說著。
南庭裡一片沉默,就連石田三成也感受到氣氛的冷凝,把目光從平板電腦上移過來。寧靜的紫宸殿前只剩下那六個人還在纏鬥的聲響,這時勝家正好一手握住林秀貞的槍桿,用不可思議的蠻力將她整個人舉起往後摔,落在距離柏木只有幾步的位置,發出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周圍的石板也碎裂成片,到處飄散著石板粉碎的土灰。
柏木不為所動地偏過頭,用毫無笑意的眼睛看著她們微笑。「別人在說話,妳們就不能安靜點嗎?」
那六個人像是全身的力氣在瞬間被抽光一般,緩緩地鬆開了太刀和長槍,然後跌坐在地上。我也開始感覺到周圍的氣壓有微妙的流動。不,更正確地說應該是停滯不動了。可是也不是在真空狀態,完全失去空氣的感覺,而是南庭裡的空氣彷彿變成有形的東西,能夠被人體感知到,像是水一樣,然後在瞬間被凝固住。我的手腳無法動彈,連聲音也發不出來,空氣用力地壓迫著胸腔,讓我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再說一次,我對學生會長的位置沒有任何興趣,我想當的是偶像!」
南庭裡幾乎所有的人都狼狽地跪倒在地上,像是被無形的巨手,強迫地將她們壓垮的樣子。還站著的人很少,除了本來就是躺著,所以完全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到影響的石田三成外,就只有表情緊繃的直江兼續、臉色蒼白的今川義元、失去笑意的松永久秀、緊緊地捏著書的武田家代表,還有一臉戒備地望過來的島左近和站在我身前,撐著雷切的手輕輕地顫抖著的立花宗茂。
嗯?那我為什麼還能站著呢?我疑惑地眨了眨眼。
不過,那麼懾人的氣完全是來自於柏木嗎?我啞然無語地看著她熟悉的臉。這個人真的是我認識的柏木由紀嗎?不對,我認識的柏木由紀做不到這種事情,這是織田信長。
我舔了舔有點乾澀的嘴唇。「喂,柏木…」
那股壓迫感瞬間消失了。柏木事不關己地轉過頭來,用常見的,微微上揚的八字眉無辜地看著我。「指原,餐廳在哪裡?我突然好想吃拉麵。」
不,這傢伙是柏木沒錯,是那個會跟我一起看早安演唱會,為了參加握手會而一起去打工賺錢,不會打蛋,連冰箱都不會開的柏木由紀沒錯。我覺得自己在剛才那瞬間,似乎有點能夠理解一直追著我們不放的那些人的感受了。
「我知道在東山那裡有間很好吃的拉麵店喔。」立花宗茂露出可愛的兔牙,鬆了口氣地笑著說。「我請妳們一起去吧。」她雖然笑著,可是站在她身後的我卻能夠清楚地看見她的後頸佈著層薄汗,像是剛做過什麼激烈運動似地。
「耶!拉麵。」一聽到食物就復活過來的勝家從地上跳起來,拍掉裙子上的灰塵,還踢了踢旁邊的林秀貞。然後包括織田信勝在內的那三個人像是骨牌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了。
「暈、暈倒了…?」旁邊的長秀錯愕地看著疊在一起的那三人。
「哇!真不愧是老爸。」剛才一直躲在家臣背後的織田信忠不知道又從哪裡冒了出來,可愛地抱著柏木的手臂撒嬌。「以後我就不用擔心被打了,果然是有爸的孩子像個寶啊。」
所以妳根本就只是怕被欺負來找靠山的吧,我努力地忍住想吐槽的衝動。
「恭喜主公,此役大獲全勝!」前田利家笑著將名刀大典太光世插回吉他內,非常恭敬地向柏木正座禮拜。其他人也恍然大悟似地學著她的樣子,向柏木行禮。「恭迎主公凱旋歸來。」
哪來的凱旋歸來妳倒是告訴我啊!我覺得我在被敵人殺死之前一定會先被這群人搞瘋的。
「恭喜啊。」一直在旁邊看戲的石田三成懶懶地開口,她纖長的手指不停地在螢幕上滑動,平板電腦的光映在她白皙的臉蛋上,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比平常還要更加妖媚。
我的危險警報器突然響起了。
「八坂神社平定。」
周圍的目光一瞬間像利箭般射了過來,雖然眼神沒有殺傷力,可是我還是覺得自己的臉因為那些帶著殺氣的視線而火辣地痛著。而事件中心的柏木還是很搞不清楚狀況,疑惑地偏著頭看我。
「怎麼了?」
沒有怎麼了啊。我忍住也想抱著她的大腿嚎哭的衝動。只是妳是幕府有史以來第一個剛入學就得到領地的人,而莫名其妙跟妳組成清洲同盟的我也一起被仇視,一起成為全校的標靶而已。
除此之外,真的沒有什麼。我欲哭無淚地抱緊了越前康繼。我已經完全可以想像接下來的日子有多難熬了。
吶,指原莉乃,為了家鄉的奶奶,努力地在這亂世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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