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兒子不是只會裝可愛,每天裝也是很累的 ──織田信忠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發現八坂神社正中央,那座地板架高、歇山式建築,橫樑下掛滿了獻燈的舞殿上綁著一個奇裝異服的人。
那個人的穿著像是能劇裡的黑子一樣,臉上用眉筆畫了很粗的一字眉和鬢角、鬍子,完全看不清楚原本的長相。頭上還綁著黑色頭巾,脖子上掛著因為裝了很多東西而明顯下沉的綠色小偷包巾。而倉持正興致盎然地把小偷跟她手邊那把長達90公分的古備前包平一起綑在柱子上,方便她從各個角度研究耳朵。穿著黑色皮衣皮裙的利家一臉嚴肅地打量著小偷,旁邊則是咬著吐司,綁著側邊馬尾,制服衣領和下擺都綁著蔦紋校徽絲帶的小圓臉家臣富田重政。
我困惑地看著用大薙刀指著小偷,一臉得意的高城。「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一個小偷。」
感謝妳精闢的解釋,可是我完全聽不懂呢。
「亞樹茶的意思是說,這個人早上在本殿外面偷偷摸摸,很可疑,所以就把她抓起來了。」正在蹂躪小偷耳朵的倉持善解人意地翻譯著。她到底是怎麼從剛才那一句話中得到這麼多訊息的?
「不是啦!我是來找人的。」那個被五花大綁在舞殿柱子上的人拼命地掙扎著。「而且妳們看我的臉,像壞人嗎?」
「「很像啊!」」我和高城異口同聲地回答。
距離稻生合戰結束,我們莫名其妙地取得領地八坂神社的那一天,已經過了一個禮拜。外面的世界也為此掀起一陣滔天巨浪,光是我從立花宗茂那裡訂的幕府報和週刊幕府就做了整整一個星期的信長特輯,從上輩子的事蹟到柏木國小時的外號、喜歡的食物、顏色和偶像,詳細的程度簡直叫人嘆為觀止。不過幕府裡卻一片風平浪靜,感覺像是拿石頭投入水池裡,雖然一開始泛起圈圈漣漪,最後卻還是會歸於平靜。
雖然看起來一片平和,可是水面下那顆石頭還是會繼續往深處沉啊。其他人是不可能袖手旁觀地看著這種事情發生的吧。我望著那張滑稽的小偷臉。所以,暴風雨前的寧靜終於要結束了嗎?
「妳們在幹嘛?」那顆下沉的石頭終於睡醒出來了。柏木穿著已經開始起毛球的水藍色運動服,睡眼惺忪地從常磐殿的方向走過來了。後面還跟著她那個穿著白色連帽外套,事實上並沒有什麼血緣關係的兒子織田信忠,還有留著短髮,喜歡模仿狗叫聲的家臣齋藤長龍。
「主公!我抓到一個想偷賽錢箱的小偷。」高城一臉快稱讚我吧地說著。
雖然說她看起來就是個小偷,不過妳到底是從哪裡判斷她想偷賽錢箱的?而且賽錢箱裡根本沒有錢好嗎?八坂神社明明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開放香客參拜了吧。我無奈地對高城翻了個白眼。
「我說了我不是小偷!」小偷生氣地反駁。
「那就是偷窺犯吧!」一心覺得自己抓到敵人會被主公摸頭稱讚的高城這麼堅持著。「妳這個偷窺狂!」
柏木也微微瞪大了眼,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難怪我這幾天一直覺得有人在偷看我,有時候去上課的時候也有一種有人在暗處盯著我看的感覺。」
搞不好那是立花宗茂用大砲在偷拍妳,然後拿去外面兜售或是當成下一期的幕府週刊特典喔。我相信不管任何人,只要看到我前天跟高城去金閣寺訂幕府報時,立花宗茂那傢伙一看到錢就兩眼放光的樣子,就會覺得我的懷疑非常合理。
「不是啦!妳們誤會了。」被高城用薙刀指著的小偷看起來快要哭了的樣子。「我真的是來找我的主公的,我是服部半藏啊!」她高高地舉起腳,讓我們終於看到她鞋帶上的矢車紋校徽。
放在那裡誰看的到啊!不對,這個傢伙就是傳說中率領了德川忍者軍團,德川十六神將之一,有鬼半藏之稱的服部半藏?騙人。「服部半藏明明就是忍者,幹嘛穿成小偷的樣子!」
「忍者也是要與時並進的啊!」服部半藏洋洋得意地說著。「這才不是小偷裝,是21世紀的忍者裝,我到底哪裡看起來像小偷!」
全都!明明就像小偷還怕人家說!我絕對不承認這傢伙是我的家臣,絕不!
「所以妳是想偷錢嗎?」高城非常搞不清楚狀況地問著。
「才不是勒!」服部半藏誠摯地說著。「我聽說主公在信長大人這裡,而且還組成清洲同盟,一入學就奪得八坂神社,誓言要再次取得天下,所以才特地來為主公效力的!」
我之前被追殺的時候妳怎麼不出現!而且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取得天下?
「哇,家康不錯嘛。」柏木那傢伙彷彿聽見了我的心聲,惟恐天下不亂地搭著我的肩膀笑著。「要幫助妳取得天下的家臣耶,恭喜妳!明日香妳們快點幫小偷先生,不對,是服部同學鬆綁啊。」
「家康叔叔恭喜妳。」信忠也歪著頭微笑,不得不說她裝乖裝可愛的功力比起柏木真的是不相上下,是因為臉的關係嗎?還是因為我跟柏木實在太熟了,而且柏木一點也不嬌小可愛,所以相比之下,總覺得信忠那張臉裝起來特別無辜的樣子。她可愛地拍手替我慶賀,鑲著五木瓜紋的手環隨著她的動作而上下搖晃著。「有家臣回歸真是太好了呢,我們織田家一定可以在老爸的帶領下越來越壯大的。」
「不要叫我老爸,臉長得很奇妙的奇妙丸!」
「不要叫我奇妙丸啦!那是上輩子的事情了。」信忠扁起嘴,看起來快哭了的樣子。「我是渡邊美優紀,美─優─紀─,家康叔叔以後也叫人家美優紀吧。」
一直都豎起耳朵在聽著這裡動靜的利家馬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了過來,黑色皮裙因為她激烈的動作而高高揚起,身上的鐵環吊飾也叮叮噹噹地響著。「老大,那妳們也叫我阿彩吧!」
我又莫名其妙地得到人家的本名了。我懊惱地垮下肩膀,可是還是很有禮貌地回應。「嗯,那妳們也叫我指原吧。」我才剛說完,那個穿著小偷裝,不是,是後現代忍者裝的服部半藏就一臉屈地含淚看著我。「主公,難道半藏不是能夠讓您相託性命之人嗎?主公您已經不信任半藏了嗎?」然後拔出腰間的脇差,抵在自己的腹部。「那麼半藏我,活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等等,妳的臉長得這麼兇又這麼像小偷結果卻是個M嗎?給我住手!不要弄髒八坂神社的地板。
「指原好狠心喔,人家對妳也是一片心意嘛。」柏木那女人事不關己地說著。
妳給我閉嘴!這幾天都一直『啊,那些傢伙是怎麼回事』『每天跟在我後面好煩啊』『什麼主公主公的有夠麻煩』地抱怨著的妳完全沒有資格說我。如果是柏木那女人的話,這時候一定會說『想死就死不要死在我面前擋路』這種話吧。我重重地嘆了口氣。「好啦,那個,半藏妳…,那妳就,一起留下來吧。」
我果然還是太心軟了。如果有一天幕府週刊要做德川家康全面分析的話,我想我的五星圖中間大概就只會有一點吧。然後SWOT裡的優勢跟機會也就只有心地善良可以寫,擔任專欄作家的立花宗茂那傢伙大概會毫不客氣地下了『家康啊,除了優柔寡斷跟心軟以外大概沒什麼特點了吧』這樣的評語吧。
一想到遠在大分的奶奶會看到這樣的報導我就想哭。
「主公!」當服部半藏感動地吶喊著,正要上演非常感人熱淚的君臣戲碼時,西樓門的方向卻突如其來地傳來碰的一聲巨響,正衝的四条通上也不知道發生什麼意外,尖銳的剎車聲和喇叭聲此起彼落地響起,我甚至還聽見觀光客的驚呼聲和閃光燈。然後漫天塵沙隨著微涼的春風被吹進本殿裡,完全遮蔽住我們的視線,裡面甚至還夾帶著拇指般大小的碎石,正巧打在倒楣的我的額頭上。
當混濁的風逐漸被吹散時,我們才發現朱紅色的西樓門上站著三個少女。
「敵襲!」服部半藏殺氣騰騰地拔出古備前包平。「是誰敢暗算我的主公!」
正中間那個穿著只有一邊袖子的西陣織正絹浴衣,裡面是黑色制服襯衫,立烏帽子下染過的長直髮沒入敞開的領口中。粉色綁帶鬆垮地垂下,露出一雙修長性感的大腿,手上還拿著會有赤鳥紋的京扇,風情萬種地瞇起眼睛俯視我們的是今川義元吧。左右那兩個少女都穿著普通的學生制服和藍黑相間的緞面領帶,一個拿著千鳥形長槍的眉毛粗到讓人無法忽視,背後還插著今川家的赤鳥流旗馬印,另外一個扛著鑲有杏葉紋校徽的巨大十字架邊吃溫泉蛋的則是長得非常像鰻魚狗,這兩個人又是哪來的?今川義元的家臣嗎?
「宗麟!」高城生氣地指著很像鰻魚的少女。「妳什麼時候變成今川家的人!」
宗麟?該不會是那個沙勿略的好朋友,以信奉天主教而聞名的大友宗麟吧?
「打工啊。」大友宗麟用歸國子女般不標準的日語這麼回答著。「義元說如果拿下八坂神社,稅收要分我一半喔。一半可以吃很多東西的嘛。」然後她把十字架的尾端朝向我的方向,然後略帶歉意地說著。「抱歉啦,勝家。」
等等,為什麼那個十字架好像有打了一個洞的感覺?我看著那黑黝黝的洞口,只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冷汗在初春的早晨悄悄地劃過我的臉龐。
「大家快跑,那是國崩。」
國崩是…?
「大砲啊!」高城扯開喉嚨這麼喊著。
高城亞樹妳這個笨蛋!就不能早一點說嗎?震耳欲聾的炮擊聲響起了,我只能呆坐在地上,看著射擊過後的硝煙,然後緊緊地閉上眼睛。
永別了,大分的奶奶和爸爸媽媽,永別了,我最喜歡的早安少女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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