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Willie Nelson的《He Was a Friend of Mine》響起時，Ennis輕輕關上挂著襯衫和貼著照片的衣櫥門，輕輕地說了聲，「Jack，我發誓……」
沒有後文，李安就這樣結束了《斷背山》（Brokeback Mountain）的故事。正如他一貫的導演風格，溫情而波瀾不驚。Ennis和Jack，十幾年的情感生活，也如巋然佇立的斷背山，不管風大雪大，那麽安靜，那麽綿延地立在了我們心中。
他們都沒有承諾太多。即使情欲在寒冷的山頂夜晚爆發，即使生活帶著他們各自建立了家庭，即使曾因爲憤怒互相痛打對方，即使孤獨地面對漸漸老去的他說「我很想你」，但是，一切僅止於此。
安靜地如一出沒有高潮的戲，每個角色都本分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也曾有過情感的大浪。Jack對Ennis說，希望有一個他們自己的牧場，他們會把那裏打理的很好。但是，Ennis卻淡淡地回答：「你要是不能解決什麽，Jack，你就必須去忍受。」
要忍多久？
能忍多久就忍多久。
就這樣，他們就像偶爾交叉，但大多數時候幾乎是平行的兩條線。斷背山上的雲早已升落了不知幾次，可是卻在掙紮、崩潰、擁抱之後，他們總是走回到自己平淡的生活裏。
他和妻子離婚。在路上與人打架。因爲要幹活而不得不拒絕想和他一起住的女兒。
他與霸道的岳父爭執。找著同樣寂寞的靈魂。賣著他並不喜歡的農場機器。
他們是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他們也是「很好的朋友」。Ennis說他不是同性戀，Jack沒有反駁什麽。李安更沒有說什麽，從頭到尾，他的態度幾乎是明確的，這並不是一部單純的同志電影，他想講得，還有更多。
又或者，他其實只是想告訴我們，這只是一場戲。演戲的他們，看戲的我們，都不自覺地陷在一場戲裏。我們總以爲，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但時間會帶我們走到哪里，我們其實並不知道。
如果對於Ennis，他的不敢跨越是因爲父親曾霸道地讓他看到殘酷的一面，心底有了戒備和恐慌，那麽對於Jack，他率性的行爲，本應不會維持過長的婚姻。但是，想停下來的Ennis卻開始飄蕩，奔放的Jack卻成了一個企圖在家庭樹立權威的家長。
這是一種不可捉摸的流動。宿命式的。就像Ennis和Jack，兩人在愛情中的強弱、主動與被動，都隨著故事的行走漸漸變化。在斷背山上，Jack的主動引出了故事，但Ennis卻蠻橫地拒絕，抗拒，甚至動用了男人的拳頭來掩飾自己的恐慌。可是當他離婚後，他漸漸地開始隱忍，氣勢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盛，而Jack卻在家庭結構的壓力下，卻漸漸變成暴躁而激動，兩人的強弱形成了截然相反的轉變。曾經在燃燒的篝火旁，是Ennis從後面抱住了站著睡覺的Jack，但是時間之河流過之後，兩人站在清澈的湖水前，是Jack從前面抱住了失聲痛哭的Ennis。
李安沒有讓兩個牛仔做所謂的衝破與反抗，他只是讓觀衆看到了，這只是兩個人的愛情，不關性別，不關身份，更不管西部片出現了同性戀題材是不是一個爆炸性的話題，他只是讓現象存在，卻不試圖解決。
就如Jack和Ennis，在愛情和家庭之間，他們並沒有想做什麽所謂的「解決」。他們沒有逃避自己的情感，也沒有逃避自己的責任。他們選擇了在漫長的時間河流裏，陪在家人身邊，只是幾年一次地，用短短的相聚，解決長長的思念。
不管是異性戀、同性戀甚至是雙性戀，一旦在社會上生存，就無法再完全自由地做自己。這很像Javier Bardem的《MAR ANDENTRO》（深海長眠）中那個一直想爭取安樂死的Ramon，他在選擇私下進行安樂死時，或許也已經明白，一直無法真正獲得法律認同的安樂死已經證明了，人並不是那麽純粹地自由。
所以，Jack的不離開，Ennis爲了女兒最終放棄了牧場的工作，讓《斷背山》更加直接地指入社會的現狀，也更清晰地讓我們看清了自己。
能遇到可以愛的人，是一件幸運的事。可是如果不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或者命運帶你走向另一個方向，就請你忍完一場戲吧。那個不圓滿的結局，也是你自己選的。所謂的反抗，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只是否定自我的不確定，以及自私任性地走一條回不去的路。
因爲，可能有另一個你身邊的人，會因爲看到你和別人接吻而痛苦不已，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你不能那麽殘忍地踐踏別人的愛。
把一切都收起來，像藏在衣櫥裏的秘密。至少總會有個時刻，當吉他琴弦撥動時，有個聲音會唱著：「每當我聽到他的名字，我總會忍不住淚流滿面……」
而我們也可以想起，就算不能擁抱，但只要自己的襯衫被裹在對方的衣服裏，有種溫度，會殘留在我們最深的記憶中。
即使只是一場戲的時間，也可以帶著我們走向歲歲年年。
圖片◎《斷背山》官方網站（
http://www.brokebackmountai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