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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不知道,月光可以冷成這樣。
縮在牆角,她任由清冷的月光灑在身上。像被鎮在刺骨的冰川中,她身體裏的溫度一點一滴地流失。夜晚的紐約冷得像童話中的冰雪王國,彷彿容不下任何有體溫的生物。
尖銳的疼痛從脊背、腰間、胸口、腹部一陣一陣地襲來,撕扯著她的身體和心靈。她像一隻困在北極的鳥,看不到希望的明天。
薄薄的刀片在手腕上空懸了許久,最終落在雪白的肌膚上。濺起的血在牆上畫出一朵瑰麗斑駁的花,傷心欲絕地怒放在淩晨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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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bucks店裡,優雅慵懶的爵士樂像杯中醇厚的咖啡一樣,讓人心弦激蕩。我凝視著月涵姐,聽著她平靜地在我面前說著她以前自殺經歷,心隱隱地痛了起來。
「聽一個老太婆講她從前的故事,會不會覺得很無聊?」月涵姐看我恍惚的樣子,以為我聽得不耐煩了。
「才不會,聽妳說話我覺得很開心。還有,妳今年才三十一歲,正是花樣年華,才不是老太婆哩。」
「嘴巴真甜,一定是咖啡裏放了很多糖。」月涵姐笑了笑,「如果一個女人經歷過發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情,我想,即使她現在只有十八歲,她也肯定不會覺得自己還是年輕的。」
看著她眼角飄出一絲憂傷的氣息,我忙充滿元氣的說:「在我眼裏,月涵姐一直都是最美麗的,沒有一個女人比的上,就連我最愛的小甜甜也不是妳的對手喔。」
月涵姐伸出手,在我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你喲,越說越誇張。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這樣善待一個中年婦女的心,你真是一個善良的好孩子。」
「我今年都已經二十四歲,不是孩子了。」我爭辯。
「和我比起來,你就是一個孩子。」月涵姐肯定地加重了一下語氣,然後,她拿起自己的手提袋,「小洋,我該走了。展言今天來紐約,約了我吃晚飯。下次我再打電話約你,到時候,你可不要拒絕我這個沒人要的可憐女人喔!」
「沒問題,我一定隨叫隨到。我願意做妳最忠實的武士,隨時準備為女王效命。」我站起身,陪她走到門口,貼心地為她開門。
「謝謝,你又一次滿足了我的虛榮。呵呵,如果我年輕十年,我一定主動追你。」
我脫口而出:「如果妳年輕十歲,我也一定不會讓妳主動追我。因為,我要要主動追妳。」
「呵呵,可惜呀,老天不給我們這個機會。我的小武士,我們註定有緣無份!」月涵姐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小朋友,美好的白日夢做到這裏,也該結束了。Bye-bye!」
月涵姐輕快地朝我揮了揮手,瀟灑地溶入人潮。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我臉上的微笑漸漸凝固。
我和月涵姐真的有緣無份嗎?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要讓我遇到比我大的她?為什麼要讓我得知她慘痛的過去?為什麼要讓我對那樣的她悄然動心?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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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每個人都可以清楚地回答出心中的每個 「為什麼」,或許生活將變得和現在不一樣。
一年前,我跟著家人移民美國,同時也和不願意談遠距離戀愛的女友分了手。我心情很低落,加上申請的學校還沒開學,於是我每天都悶悶不樂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家人很擔心,建議我去拉斯維加斯,看望住在那裏的阿姨,順便散散心。
到了阿姨家,我依舊沒多大的改變。一天,阿姨的一個朋友來送來兩張周華健演唱會的門票。我向來對演唱會之類的活動不感興趣,但是姨丈要上班,而阿姨又很喜歡周華健,為了不讓她失望,最後我還是陪她去看了那場演唱會。
在演唱會的門口,我們碰到了阿姨大學時的同學許展言。他現在是當地某家大醫院的權威醫生,今年三十五歲。和阿姨打招呼的時候,他從背後拉出一個女人。她穿著T恤、牛仔褲,長髮綁成一條粗粗的麻花辮,斜斜地從右邊耳畔垂下,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在瘦削的臉上閃動。
那一刹那,我感覺一朵明亮的向日葵在我眼前綻放,我的心隨著每個花瓣舒展的同時「咚咚」直跳。女人走到我們面前,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你好,我是展言的朋友,我叫馮月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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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涵到美國那一年,才二十四歲。那時的她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孩,會的英文僅僅只有 「Hello」、「Good-bye」之類簡單的生活用語。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卻義無反顧地來到美國,只為了來找比她早一年出國,先來紐約念書的男朋友孫凱同。
那一天她拖著大包小包剛下飛機,凱同就出現在她面前。和她的興奮相比,他顯得有些低落。他帶著她回到租賃的那套小房子。房子是他和另外幾個留學生合租的,每人分租一間。他們那間恰好背光,呆在房子裏,幾乎沒有白天黑夜的區別。房子下面的地下室裏隱藏了一個地下非法加工工廠,每到晚上就響起隆隆的機器聲。他們睡在床上,總感覺像有人拿著小錘子不停地敲擊著耳膜。白天起床之後,腦袋裏還是轟轟的讓人發昏。
她很心疼凱同住在這樣的地方,但是,她也知道,為了讓凱同出來留學,孫家已經付出很大的代價。凱同除了上學之外,還要打工賺錢。天還沒亮,他就要去一家中國人開的餐廳工作。他們相處的時間少之又少,每天她還沒起床他就出門了,而當他晚上回家之後,常常倒頭就睡,連最簡單的交談都沒有。
原本以為,來到美國應該會讓將來充滿了希望,但是想不到,現實竟是如此殘酷艱難。就像她永遠也想不到,她一直以為兩人堅定的愛情,也會有毀滅的一天。
她永遠記得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
那天,凱同回來的特別晚,好像喝了很多酒。他扳著她的肩,一雙佈滿血絲的眼哀求地看著她,像個無助的小孩。
「月涵,妳愛我嗎?」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本能地點頭。看見她點頭,凱同繼續問:
「妳願意為我做一些事情嗎?」
看著一直相戀的男人這麼痛苦,她無法再思考接下去的事情。她安慰地握住他的手,柔聲地說:「我願意。你希望我幫你做什麼?」
凱同把手抽了出來,轉過身,自言自語。「我今天和老黃、阿康他們一起去喝酒。我們說了很多,包括將來。月涵,大家都覺得,能出來一趟很不容易,在這裏吃了這麼多的苦,如果最後還是要回去,面對不知道是怎樣的將來,那麼,這一切的苦不都白吃了?所以,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可以留在美國。」
「嗯,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回去。」她的眼角閃過一絲悲痛,「可是,我聽說要在美國定居,並不是很容易……」
「我知道。老黃和我說了,對於一般人來說,要取得美國的綠卡,就像當著警察的面闖紅燈一樣難。可是,如果動點腦筋,一切就不一樣了。」
「你有什麼辦法?」
「按照美國的規定,只要妳嫁個有身份的老外,過段時間,妳就可以拿到綠卡。」
聽到這句話從凱同的口中說出,她呆住了。她像被人重重地敲了一擊,所有的力氣和思想都離開了身體。
「你在開玩笑吧。要拿綠卡的人是你,怎麼扯到我身上了?再說,我嫁了老外,拿到綠卡的人是我,不是你啊。」
「月涵,妳聽我說。妳先去和外國人結婚,等妳拿到綠卡,妳再和他離婚。然後,我們結婚,這樣我就可以拿到綠卡了。」
「凱同,你一定是在開玩笑。還記得嗎,以前你曾經說過,你會愛我,會照顧我一輩子,不會讓我受傷。你一定是在開玩笑,是不是……」她捂起臉,號啕大哭,「這不好笑啊!告訴我,這只是你隨口說說的,你是愛我的。凱同,告訴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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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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