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斷背山
李安所導演的斷背山是根據安妮‧普漉的短篇小說改編的，電影中有頗多堪玩味的話語。例如：
丹尼斯說：「我們所馴過的馬中，最難馴的是我們心中的那匹野馬。」
傑克說：「我忍受不了，在一起一兩天，然後就要等上一年。」
丹尼斯說：「我爸爸叫我看那兩個老男人他們慘死的樣子，這樣的人沒有好下場，他們沒有生存的權利，因為就是不可以，世人不容許他們這樣。」
傑克說：「我們當時可以選擇在一起，就在斷背山上買個農場，蓋間小屋。」丹尼斯說：「你有你的家庭，我有我的家庭，我有我該要做的事，我們不可以不回去。」
丹尼斯還說：「你有沒有一種感覺，走在路上，好像有人在看我，好像有人在談論我，好像他們知道我的事。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
傑克說：「你可以離開你的家鄉，到德州來，帶著你的孩子，我們可以在一起。」丹尼斯聽到這個提議反而生氣了。
他說：「我們要忍受下去，直到忍受不下去為止。」
當我看到兩位清純的大男生，為情所苦，我突然沒有了是非關念。因為有些事好像說不清楚對和錯，就算相愛是一件對的事，但背離家庭、責任、道德、規範就成了錯的事，這大約就叫做「愛錯了」。
就算兩人彼此相愛，表達愛的方式卻也大相逕庭，這也沒有對錯可言。丹尼斯是隱忍的，所受的束縛是他爸爸小時給他的，所以他所承擔罪惡感也較多，退縮也較大。傑克看是主動的，但是面對丹尼斯的反應，反而成了被動的一方。當丹尼斯能來相聚時，傑克滿心歡喜；當丹尼斯因外務拒絕會面時，傑克就大受傷害。雖然丹尼斯按兵不動，很少表露內心的掙扎，只是默默去承受生命中的許多無奈。他像是踏在兩條船上的莽漢，又想保有內心的愛情，同時又想不被唾棄在現實世界之外。他對傑克不做承諾，隱藏思念，表白也有顧忌。直到傑克離去，乃至於死亡後，他才慢慢的整理出他要的是什麼，不要的又是什麼。如果依照禮俗的結婚生子是錯的，那麼衝破束縛和傑克共同生活就是對的；如果和傑克共築愛巢是錯的，那麼在現實中沉淪掙扎就是對的；如果現實中的苦毒是可以丟棄的，那麼去追求愛情的理想又成為可以達成的目標。似乎對和錯只是相對、前後、思考觀念的問題，當然也是生存權利的問題。如果讀者能夠體會當事者的心境和困窘，就不忍心去做過多的苛責和怪罪了。
傑克因應丹尼斯的不妥協也做了調整，包括結婚、生子，但是他內心的野馬卻一次一次的想衝撞出來，但是他沒有能力去完成理想，因為那需要丹尼斯的配合。所以他在追求不得，妄想不成之下，感情一次次的受挫。當我看到傑克興致勃勃的趕了十四個小時的車程，為了要來慶祝丹尼斯的離婚，沒想到丹尼斯卻不是為他離婚的，還拒絕此時與他見面。這真傷了傑克的心，以致於去尋求所謂「不忠」的彌補 (到墨西哥找男雞去接受安慰) 。所以傑克不止一次責怪丹尼斯，在第一次離開斷背山時，他們就可以結合，但是他們錯失了機會，而後將許多不相干的人不斷的糾扯進來，將問題變得更複雜。所以傑克說丹尼斯是錯的。但是丹尼斯說：「行不通。沒有人會允許我們有這種關係，我們不會有安居的機會。」丹尼斯卻反脣相譏說傑克異想天開是錯的。可見兩人在這事的前景認知上，有相當大的分歧，終究無法達到共識。
傑克比較單純，他未曾經歷過強烈震憾的警惕，所以他的憧憬較明顯，追求的心意也較強烈。所以內心所承受的痛苦似乎比在窮困中討生活的丹尼斯來得大。因為他覺得事在人為，他不明白為什麼丹尼斯老是拒絕他。直到他認清事實，發現自己的痴情，只換來永不止息的忍耐和等待，這就是絕望自殘的開始。第一次的失望來自丹尼斯離婚後，丹尼斯並沒有要和他在一起的意思，第二次失望來自丹尼斯有新女友可能重組家庭的消息。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沒機會實現理想，於是忍耐和等待化為悲憤和自憐。得知傑克死亡消息的丹尼斯，去電給傑克太太詢問死因的時候，傑克太太說傑克自那次斷背山回來後，酒喝得很凶，由此可知傑克對人生失望的心態。而丹尼斯在最後一次斷背山回來之後，就離群索居，不但遺棄了他的女友，也把自己孤立起來。他一直未和傑克聯絡並表態，只是讓歲月蹉跎下去。當時他只知道他不能讓下一位女人成為另一位艾瑪(他的前妻)，但是他還沒有預備好要怎樣面對傑克。直到傑克死後，他去拜訪傑克的父母，進入到傑克的臥室，看到了套在一起的兩件襯衫和聽到傑克母親所說的一番話，他才徹底醒悟。
傑克母親說：「他去年就和一位離了婚的先生到斷背山去蓋了一間小屋，因為他說那個丹尼斯永遠做不到。」悲痛之餘，丹尼斯成長了，他可以坦白的面對自己，他似乎已經知道自己情歸何處。丹尼斯或許體會出-----有些機會是稍縱即逝，所以人生要即時把握。這樣的人生觀表現在他女兒邀請他去參加結婚典禮一事上，丹尼斯本來要去趕牛，為了女兒，他願意不賺這個錢，留下來。這讓女兒很感動，也讓丹尼斯很心慰。
有一位精神病患者語重心長的說：「凡愈經歷苦難，使人愈成長。」我相信丹尼斯經歷這事以後，就算不友不婚，他也會過得很愜意。那是因為他曾經不敢面對自己，使週遭的人因他而痛苦，而今他選擇釋放，願意保有他自己，而且誠實的面對自己。或許他還是會把同性相戀這件事當成是一件不可告人的祕密隱瞞下來，但是至少在他的內心他已經坦然接受了，不再矛盾的一面譴責自己，一面又愛得不能自己。
在文中有兩句對話頗有深意，丹尼斯說：「我不是同志。」傑克也說：「我也不是。」為什麼不是同志的兩個人，卻做了同志相愛的事，而且是那麼的自然和投入。這是不是也說明丹尼斯和傑克是先天同性戀？還是丹尼斯遇到傑克他們的愛情被牽引出來？所以他們到底是因為工作無聊而有了慾望的擴張？還是因珍愛對方而做深情的表白？也就不得而知了！
人生如果不能重來，似乎沒有了生命，一切的山盟海誓都只是風中的落葉，隨地吹散，不會長出大樹來。人生如果能夠重來，世上一切的罪責和虧欠就得一一背負，不得脫逃。而耶穌說人要去除眼目的情慾，這情慾的部分就好像是敵人一般老是和人過不去。情慾是那麼的令人陶醉，而且愈愛情愈濃，愈愛情愈深，到最後，好像非得融合在一處，否則不得滿足和安寧。要將眼目的情慾除去，主耶穌曾叫人斷臂、挖眼，但是那是心的問題，不是肢體的問題。當人處在兩難時，是何等的軟弱和無能，豈僅止是斷臂挖眼能解決的。這大概也說明為什麼，那麼多人為情自殺，因為他們自以為終止生命就是解決「心造反」的最好方式。但是終止了生命等於終止了成長，終止了解決問題的可能性。或許問題永遠層出不窮，永遠有解決不完的問題，但是人生在世不就是要用我們的智慧能耐去經歷去試煉嗎？結果如何或許已經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在困難挫折，問題糾葛中學會了忍耐、等待、寬恕、體諒、恩慈，當然還有不嫉妒、不自誇、不張狂、不自私、不絕望。
200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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