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著睡眼惺忪的雙眼,踩著虛空的步伐向頂樓奔去,媽媽大聲喚醒我,去看盛開的曇花。夏日的夜色中,眼前好像罩住一塊黑絲絨布,布上精細繡著純白的花朵,黑與白的對比透出一抹清亮。花瓣層層疊起,疊出白的層次,身形恣意舒展到極限,盛開最美的一面,細緻的潔白好像天使落入凡塵,絕塵的容顏讓老天後悔了,急急將它召回,所以縮短絕美姿態在人世間的停留。然而窺探過芳姿的人,衍生出的涓涓細流,如長長的河水無限延伸。
一、待放的準備
從接下水美國小的營隊,我不斷思考,3天總時數9個小時,跟一期16堂的作文課程,可以細細澆灌醞釀,等待發芽、綻放是不同的,短期的營隊,應該經營出盛開的華美與掏挖內在本質,才能給孩子最實質的幫助。腦中浮現兒時記憶中的曇花,那是一種婉約、淡雅、超脫凡俗的美,雖然綻放時間短暫,單純與雅緻卻給人們留下綿長的印記。
在這些孩子身上,短暫的9小時,跟生命長河相比顯得多麼微不足道。我應該在有限時間,讓孩子看見無限寬廣的世界,將短暫的交會化為長久絢爛,永遠活在心底深處。
幸福與快樂是一切的源頭,以此為教案設計理念,教案寫好後,經常在寂靜的夜色中漫步演練,在不斷演練中,除了作文技巧,更想帶給孩子的信念是,把文字當成一輩子不離不棄的好朋友。
在新竹教室試教,秋芳老師親自指導,這是創作坊老師的專業幸福,在每一場演出前,無論準備得多用心、練習多少次,都要做最後驗收,在所有老師面前試教,接受批評指教,確保品質精良。
以前帶營隊,主辦單位為了節省經費,通常都是發A4紙或稿紙,隔天上課,望著糾結在一起皺皺扁扁的紙張,扭曲變形的字體,心好像也跟著糾結,我在心中暗自許下承諾,如果有能力,一定為孩子準備一本筆記本,我不願他們的記憶如飄零的紙張四處散落,這次我自費買了作業本,希望能給孩子最完整的夏日印記。
二、盛開
旁聽兩天課程,7日換我上場,開始為期三天的營隊。學校有很多營隊開始上課,在操場上玩遊戲的小朋友變多了,羅主任的車一開進停車場,小朋友大聲的喊「羅主任早」,一聲聲真誠、童稚的聲音脫口而出,如同天籟廣佈在校園中,這些孩子用天真與美好,迎接一天的開始。
走進已經相處兩天的圖書館,跟已經認識的孩子聊聊天,暑假是生命中的小變動,會遇見不同的「人、事、時、地、物」,再分享我小時候回外婆家的故事,經歷黑夜中姊姊獨自一人站在月台上的孤獨身影、在阿姨經營的製冰廠,沈浸黑與白交錯的色彩,在舅舅家與活生生的豬兒對看的有趣記憶;長大後打工販售幸福冰淇淋;以及現在因為夏令營,跟孩子一起過暑假,當然今年最特別,認識了水美國小,接著分享水美國小特別的地方,有烤肉區與爬樹木板,連結到我的生活故事,再介紹作文的三個好朋友「內容、結構、修辭」及創作坊守則「說好話、負責任、團體感」,然後寫「我記得」。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孩子的回應好多,「陌生」好像只稍做停留,隨後自動離場,現場只有「熱情」座無虛席,如窗外的蟬叫,奏鳴出天使之音,有人心疼姊姊的處境,有人好奇製冰的過程,有人分享與豬的回憶,一個個好像都急著參與我的過去,我領著他們穿越時光長廊,進入我的生活,作文取材就是來自生活,來自個人特殊的生命經驗,將這些記憶喚醒,寫作文真的很簡單。
第二天分享我的楊梅經驗,「陽光山林」與「四維新村」,再講解「事件→感覺→見解→行動」,然後享受生命中的「變化」,分組做互相採訪。
第三天分享我在「張家界」的旅遊,及演講「這三天我學到的事」及最後的小叮嚀。
上課時除了學生、老師還有幾位志工媽媽一起聽我上課,心裡好開心,如果這幾位老師與志工媽媽將上課內容跟更多孩子分享,就會有更多孩子將作文當成一輩子的好朋友,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下課時,跟一位從頭到尾臉上掛著燦爛笑容的志工媽媽聊天,她說「故事好精彩,聽完後還可以避開流水帳,用心的孩子收穫一定很多」,這位志工媽媽很認真的在上課呢!
每個孩子都是上天的禮物,這三天我開啟了三十幾個蝴蝶結,不斷欣賞珍貴的禮物,以下是我對孩子的一些紀錄:
☆ 三年級的邦新,前兩天上親子營已對他很熟悉,寫作營的第一天,這孩子跟前兩天一樣,活潑好動,雖然媽媽坐在身邊,還是無法靜下心來,寫作文時一直說不會寫,邦新媽媽請我去指導他,我過去時,他的作文簿上只寫了幾個字,第一段還忘了空兩格,由於字數不多,請他擦掉重寫,媽媽告訴我「這孩子寫字慢,可不可以不要擦直接寫。」於是請他不要擦,但是下次一定要記得空兩格,但是,他還是拿起橡皮擦,努力擦掉已經寫好的兩行字,媽媽焦慮全寫在臉上:「他就是這麼固執,擔心以後會跟不上別人」,交來的作文只寫了兩行,下課時媽媽告訴我,明天有事不能來,我說「沒關係,有時留點空隙給孩子,反而會有不一樣的表現。」
第二天不像昨天花那麼多時間在他身上,只在他跑來問我怎麼寫時,給他鼓勵並引導,寫完作文交給我時,他興奮得像是剛剛學會會飛翔的小鳥,驕傲的向我展示他的飛翔成果,「三面耶!老師,我寫到第三面。」「你看,你就是這麼棒啊!要相信自己很厲害!」然後快樂的回座位上,我的視線跟著他跳動的背影雀躍,感受到他的快樂。
第三天安排孩子上台演講「這三天我學到的事」,他在台下大聲嚷嚷「我不敢講」,還將小小身子躲到白板後跟我玩捉迷藏,我以為他害怕得不敢講,跟大家說「記住,你們有選擇不講的權利,如果真的不敢上台,也沒關係。」他卻立刻從白板後面鑽出來,意志堅定的表明「我要講」,拿起麥克風,毫不怯場,清晰而愉悅地說「我是邦新,以前寫作文都是用抄的,上了三天課,現在我可以自己寫作文。」下台後全班同學給他最熱烈的掌聲,這就是創作坊的魔法,樂趣法寶將困難變成簡單,此時此地我不斷搜尋,好希望看見邦新媽媽的身影出現在現場,聽到孩子的分享,一定會覺得,這一路的陪伴相隨,充滿值得與驕傲。
☆ 第一天的第一節下課時間,賢林就跑到我身邊,半撒嬌半商量的口吻說:「老師,等一下,可不可以不要寫作文?」我請他想想看「不喜歡寫作文的原因?是不喜歡寫字、不喜歡想、還是不知道怎麼下筆。」他回答,「是不知道怎麼寫?」「都還沒開始寫呢?等一下先寫看看,真的不會寫,我們再來想辦法」,他回答「好吧!」
寫作文經過他身邊,他說「老師,真的不會寫」,但是,臉上滿是笑意,應該不是不會寫,而是懶得想,想尋求捷徑,我從他的作文延伸幾個素材讓他參考,不過,強調老師講過的都不能寫,他開始請求我不要講了,自己動手寫了,第一篇寫一面多,還不錯。
第二天第一節下課,他對我說「老師我要去別的教室簽名,等一下就回來」接著他的哥哥賢森和幾位孩子也說相同的話跑出去了,心裡冒出,他該不會是不想寫作文,跑去別的教室上課,還好,幾分鐘後他們都回到座位上。我正疑惑是什麼事,跟我聊天的志工媽媽拿著點名表進教室說要打擾幾分鐘,因為水美的孩子太幸福,暑假學校安排好多課程,有些時段重複,只好請學生簽名。賢林的第二篇作文又多了一點,持續的進步中。
第三天上課時,很多孩子在圖書館奔跑追逐,告訴孩子「圖書館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在這裡要安靜的享受讀書的寧靜」賢林昭告所有孩子「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要跑,用快走玩遊戲」「那還是差不多呀,我說了自己的孩子因為奔跑而受傷的事,也給他一個新職務,幫老師看看誰用跑的,他盡責的擔任小督導,規勸孩子不要跑。當我動手清理桌上的橡皮擦屑屑,他和乖巧的碩航,也學習我清理橡皮擦屑屑。
☆享澤在親子營,因為爸爸的分享,讓我留下深刻印象,可是上課時,他鬆開有爸爸在旁邊時不輕易說話的嘴巴,從石頭像什麼到我在張家界看見的垃圾桶像什麼?天馬行空的想像,開始盡情吐露他的才情。看到他這篇作文,知道他已經將作文的真諦,探進心底最深處,讀來令人淚滿襟,由於涉及私人問題,只放文章的第一段。
印象最深刻的人 鍾享澤 四年級
當我踏進四周牆壁、地板都是純潔的白色世界,進去都是悲傷的進去,出來有時是悲傷有時是快樂,這個地方就是大家最不想去的地方醫院。
白色的畫面鋪陳,進與出的強烈對照,緊緊扣住人生的喜與悲,背景經營得好出色。重要的是寫作是情緒的出口,寫出來,痛就不再那麼深刻,愛會一直存在。
☆一年級的僑思,喜歡黏在我身邊,研究我的衣服、耳環樣式和唇密色彩。
☆ 一位秀氣的小女生問我「老師,離上課還有幾分鐘,我想去洗手間,如果超過時間,可以等我回來才上課嗎?」連上洗手間,都擔心漏聽上課內容,不得不再說一次,水美的孩子好棒!
☆安靜乖巧的裕琳與美芳,在自我介紹時以玫瑰和向日葵的意象形容彼此,讓我十分驚喜。我喜歡以意象表現事物,都說學生會像到老師,這個「像」來得好快。
「這三天我學到的事」,美芳上台雖然忘詞,但她下台後立刻將剛才忘詞的內容記錄下來:「三天中,我學到作文結構與凡事多用一點心,就會寫出好作文」,宇傑:「不說困難,就會一點點進步」,郁涵:「學到找作文的材料,原來方法這麼多」碩航:「知識的累積,就從簡單開始」。看著他們從剛開始跟我抱怨,是被爸媽或老師逼來上課,到課程結束分享自己的改變,思考時間縮短、下筆速度變快,也學到很多作文技巧,快樂幸福和作文重疊,成為永遠的好朋友,我看見孩子眼裡綻放的神彩。
第一天點名單上有31個學生,三個沒來,但是,來了點名單未出現的連家三姊妹,總人數一樣是31個,第二天鈺涵沒來,子芸媽媽帶著她和到她們家過暑假的兩位表姊到教室,告訴我「子芸回家報告,想不到作文課這麼好玩,拉著兩位表姊來上課,請問可以嗎?」我像得到新禮物般的開懷,怎麼會拒絕愛上作文課的孩子呢?立刻答應,不過,事後想想應該先詢問主辦單位,也許會有行政上的考量。在車上告知羅主任這件事,她說行政老師已經跟她說了,只要上課老師同意就可以,很謝謝主任願意接納我忘情的表現。
第二天-1+2,所以是加1 喔!好開心學生人數是正成長,水美的孩子怎麼這麼棒!都喜歡上作文。
第三天鈺涵出現了,急急跑來告訴我,昨天因為家裡沒有人可以送她來,所以缺席,今天可以來上課,順道還把兩天都沒出現的哥哥康碩也帶來一起上作文,把最最親愛的人都拉進作文世界,這個共享多美好。寫最後的心情分享,鈺涵撕下一張作業本裡的紙給康碩,這是溫馨的一頁,少了飄零,多了妹妹對哥哥的心意,是最完整的親情。
三、永留心中的幽香
在三天課程結束後,裕琳悄悄來到我身邊問「老師,以後的作文營隊,你都會來上課嗎?」,要看時間的安排,希望還有見面的時候。怎麼才三天,就有了離情、就有了不捨,老師們起身打掃,我收拾物品,圖書館少了孩子的笑聲,時間會沖淡離情,但是記憶會裝填這幾天的美好,永留心中。
在暑假的長長假期裡,家長與老師花了無數精力,為孩子策劃、安排各種課程,好像灑下點點璀璨亮粉,妝點他們的生活,但是,有多少亮粉會黏附在孩子身上,會不會一轉身,就散落在在電視與電腦間,幸福與快樂才是黏住孩子的根本,永不被沖散。
課程雖然有如曇花一現,稍縱即逝,這三天來,我深深感謝,校長、主任與多位老師的協助;志工媽媽的參與;孩子們送給我一朵又一朵的幽香,他們會像我的兒時記憶,雖然短暫,但是時光荏苒,曾經一起擁抱的歡愉,終將成為靈魂深處的一抹清亮與生命長河中最悠遠的記憶。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