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從生下我就含辛茹苦,在物質上、精神上,我都算是個怪胎,難養難育。
可這完全不能怪我,是她把我生在射手座上。四隻腳走路,不僅貪戀著沿途風景,還邊走邊狩獵,想把最好的裝滿行囊。所以不羈、所以顧前不顧後,所以總有讓父母親頭疼的奇怪論述與思想。
這麼複雜的我,從小到大儘管也和他人一樣經風經雨,卻沒停止過大笑,而且一直在探險,每每在十字路口上,不看路標、不注意路通往哪裡,隨意轉彎,轉了再說。
可能因為想得不多老得慢;也可能因為當時的老公管得緊,起居正常,所以年輕些。一般人向來會猜錯我的年紀,至少少猜個七、八歲。 於是我一直沐浴在這樣的快樂中:看起來很年輕的快樂,輕飄飄的。
直到那天,一位小妹妹的球掉在我腳邊,他媽媽趕過來對著孩子說:妹妹,伯母幫你撿球,應該跟伯母說甚麼?
才驚覺,歲月只是喜歡開玩笑,並沒有迷糊到忘記數數兒!
接下來是昏天暗地的自我掙扎,因為:不知道怎麼老。
怎麼老?偷偷觀察其他同齡的朋友,偷偷學著他們的穩重;也拼命回憶,搜索這一路走來"老"在我前面的親朋戚友們,極力回想她是如何在我眼底下從阿姨變成伯母的? 遇到不熟的客人,我會盡可能放穩聲調,在他們喊我"大姊"時,用力按捺心中的澎湃,假裝我熟悉這個稱呼,並以大姊的身分處理買賣:很阿沙力、很上通天文下識地理那般!
但是我卻無法真心享受他們讚賞的眼神。 "老天,我不要當大姊啦!"心裡吶喊幾百幾千次,依舊改變不了事實:我老了,是孩子們的伯母、是大人們的大姊了,超沮喪!
但是,到底該怎麼老? 學校沒教,大家也好像都老得很理所當然,可我就是學不會。 當你看到我成熟穩重的與你交談時,別相信我,因為我肚子裡正在醞釀造反的契機。而且,這樣表裡不一的掙扎,很快的累積成一種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痛苦,極痛、很苦。
或許是天可憐見吧?遇見邱太太。
邱太太是邱先生的太太,嗯,我要說的是:邱太太是一位邱姓客戶的太太。很晚婚,所以年紀雖然和我差不多,但女兒剛念國小二年級。我們第一次碰面是因為她喊我們去他家收錢,店裡的小弟循地址繞半天空手而回,說找不到。
當我繞了一大圈找到她家時,身材不高的她正坐在一樓辦公桌裡數著鈔票。一看到我,先數了三萬多塊錢塞給我,也沒簽名,關了家門拉著我就往樓梯跑,要我參觀她剛裝潢好的房子。 二樓是好大的主臥,兩張king Size的床併一起還有許多幾乎可以跳舞的空間。我驚嘆的看完,禮貌性的讚美,好,然後Bye-Bye。
“等一下啦,還有樓上,難得來,參觀一下啦!"
接下來的一個多鐘頭,我隨她在豪宅裡上下跑,完全被她的熱情與掏心感動,很認真的討論並稱讚起這棟充滿巧思的屋子。 兩個女人的大呼小叫終於吵醒睡午覺的小女兒。邱太太說:邱于庭,睡醒啦?有沒有看到阿姨?要說甚麼?是不是要說"阿姨好"?
阿姨?阿姨!
我懂了!知道怎麼老了!
她不覺得她老,所以她眼裡的我也年輕著。 我隨著她年輕,所以瞬間從伯母變回阿姨了! 換句話說:我沒有一定要老啊!
這個發現讓我開心得簡直要飛上天! 而且那天之後,每隔幾天,邱太太接女兒上下學經過我們店門口都會打招呼,三不五時拎著飲料或兜著車輪餅來。當我說她今天特別漂亮時,她會毫不掩飾的大聲說:對啊,今天我有化妝喔!然後哈哈大笑。
豁然見青天啊! 這位年紀也不小了的平凡家庭主婦真的幫我上了一課:別人知道怎麼老,讓他們去老;我們還不懂老的,其實可以自顧自的在心裡繼續年輕。至於外表,就交給只看到我們外表的人去評斷,隨他們喊吧,阿姨伯母都好。
賓果!困在繭裡兩、三年,終於找到答案。
哈哈,哈哈哈!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