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走進了這個車廂。
「轟隆,轟隆」
是的,我在那裡遇見她。她的微笑,她的眼淚。那時候,車上只有我們兩個。列車一直走,像有條無盡的路軌,通向那個叫「未來」的終點站。車外的風光不斷轉,光影交錯,但我們總是並排而坐、相視而笑。列車曾踱過某個叫2425的寒冷地區,冷得一個人活不過來的地區。我們便擁抱。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 我擁有你」
我從沒想過,沿途有著停靠的站台。於是我們一起下了車,深深的呼吸著空氣。我們又遊歷了堤岸、叢林、巨塔、湖泊……眼睛變得像游魚一樣廣,可我們還是回到車上,因為我們還有段未走完的旅途。其實我不是一上車便遇見她的。我好像曾在某張椅子上感受到她留下的溫度,也像在廣播系統中擦上她的氣息。我沿著車廂、一卡一卡的走,然後發現她正坐著看我,像等待。交疊的目光,是如此自然甚至理所當然。
後來,別的站台上,很多乘客鑽了進來,車廂愈見擁擠。我們牽著縮到一角,我們牽著。你有沒有嘗過在聖誕除夕夜走到推擠的街心?都一樣,車廂跟街角都一樣。只是,我們牽著。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 我擁有你」
列車有個廣播系統,總愛邊走邊放歌。那是個沒有預告只懂回顧的系統。你哪一天到站也從不告訴你,只你自己去看。車到站了,你站著不動。像賭博。因為你不曉得門關上後,會繼續上路還是被囚禁起來。我曾如此想。我很蠢。沒辦法,因為從來沒有人知道終點在哪裡。那兒總是播些和悅的歌。
後來車上擁擠的情況愈發嚴重了。我們用力牽著的手,在萬千人叢中被慢慢隔開。是被撕開的我一直想。就在彼此的目光被汗水淹沒前,我們說過「保持聯絡」。我在後來的車站下了車,她不見了。我便跑,追到下個站去。在列車再開動的時候,我在車窗上看見站在月台氣喘喘的她。她徬徨。
我心痛。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 我擁有你」
車上的人潮化開了。我走了很久,卻看不見她。曾經有個女孩在我身旁擦過,她問我有沒有看見一個跟我同名同姓同樣貌的人,我也問她同樣的問題。因為這個她像從前不見了的那個她。然後我們答應互相幫忙去找大家遺失了的人。一起找,分頭找。我相信她不是她,她也相信我不是她的他。歌卻一直在播。
我曾意圖把那系統給砸了,因為它一直在說那個故事。
後來我看了一套電影,電影裡頭也有一卡列車,也有個不知所終的終點。我曾以為自己也坐上了戲中的那卡列車,「轟隆,轟隆」的往回走。我終於又遇上那個遺失了他的女孩,我開始相信她是她,即使我始終不能相信。那是在某一個失眠的夜後,她坐落在我身邊。她哼起了歌: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 我擁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離開我 去遠空翱翔」
廣播又唱著同一個故事,融合了她的歌聲。我哭了起來,她也是。我們擁著哭。彷彿失落的溫度,要靠淚水的微溫來填補。列車又進站,我不顧安危的跳到車外,跑到下一站去。她在車上呆呆的看著我,臉上有兩行黑色的淚。
我邊跑,邊憶起某個女主角說「我們已不是那小房子裡的我們」。我一直跑,拼命跑。我想起我們在湖泊中的魚眼睛,看著正浮游於其中的海洋。我一直跑,拼命跑。我在想,下一站我會遇上她?還是她?是同一個她?還是不同的她?我在月台上旋轉舞動,險些墜進路軌。我不能再越軌了,我知道。我不能。車來了,妳在車上嗎?車來了,不要停下來好嗎?車來了,妳在哪裡?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 我擁有你」
最後我又看見她,很模糊很模糊。因為我已分不清誰是她,誰是她。我好像看見她在毗鄰軌道的列車上笑著跟我招手;又像看見她哭著坐在斷裂的列車卡上往前駛去,瞬間消失(我卻停了下來,也許還無限墜後)。她哭著伸手要把我拉上去,裂縫愈來愈大。
車來了,車來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 我擁有你」
我一個人坐在車廂中。我終於發現,車站原來從沒名字。「相遇」、「分歧」、「迷失」、「別離」,站名全是自己一筆一筆寫上去。列車還在播著同一首歌,說著同一個故事。也許有個故事磨滅不了,從前在從前;也許還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未來還未來。我又在月台與車廂中穿梭,有點冷。有時候,一首歌並不只是一首歌;但其實,一首歌只不過是一首歌。
在很久很久以前,或者很久很久以後,遇上那時候那個相視而笑的她。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 我擁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離開我 去遠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會在這裡衷心的祝福你
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
我總是在這裡盼望你
天空中雖然飄著雨
我依然 等待你的歸期」
車來了,我又回到車上。一個人,回到那條單程的無止境的循環線。
愛情循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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